黑暗中,他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如同离水的鱼。
梦。
一个无比清晰、无比真实的噩梦。
梦里,他站在那面紫檀木框的镜子前,镜子里却不是他的倒影,而是爷爷那张泡胀浮肿、毫无血色的脸。
爷爷的眼球暴凸,布满蛛网般的血丝,死死地盯着他,枯瘦的双手疯狂捶打着镜面,无声地嘶吼着那句令人毛骨悚然的话:“快跑!
它要出来了!”
然后,镜面如同水面般波动,一只漆黑、枯瘦、长着长长指甲的手,猛地从镜子里伸了出来,抓向他的喉咙……他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脖子,皮肤完好,但那种被扼住的窒息感仿佛还残留着。
窗外,天光己经微亮,灰白色的光线透过卧室小窗的玻璃,勉强驱散了部分黑暗,给房间里的杂物轮廓镀上了一层模糊的边。
是梦。
幸好是梦。
陈续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些。
一定是昨天太累,又被爷爷那封信和那面诡异的镜子***到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他掀开薄被,双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起身倒了杯冷水,咕咚咕咚灌下去,冰凉的液体划过喉咙,稍微压下了一些心底残留的不安。
不能再自己吓自己了。
他对自己说。
一面镜子而己,还能翻天不成?
今天必须振作起来,继续整理店铺,尽快想办法处理掉这些古董,然后离开这个鬼地方。
洗漱完毕,陈续重新走进前面的店铺。
清晨的光线比夜晚要好上一些,但店里依旧显得昏暗阴森。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带着几分警惕地瞟向柜台侧后方。
那面椭圆形的紫檀木框镜子,依旧被那块厚重的黑布罩着,静静地挂在墙上,仿佛昨夜那惊魂一幕真的只是幻觉。
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开始新一天的工作。
今天的目标是清理靠近门口的这一排博古架,把一些看起来相对普通、可能值点钱的小件物品挑选出来,拍照,看看能不能在网上挂出去。
他搬来一个小梯子,爬上去清理高处的物件。
灰尘依旧很大,工作枯燥而乏味。
时间在鸡毛掸子的挥动和物件的轻拿轻放中缓缓流逝。
快到中午时,他需要移动一个放在角落的、颇为沉重的酸枝木矮柜,想把它挪到柜台旁边,方便以后当展示柜使用。
柜子棱角分明,十分笨重。
“嘶——”用力推移时,他的手背不慎在柜子一个突出的、未曾打磨光滑的雕花棱角上狠狠蹭了过去。
一阵尖锐的疼痛传来,手背上立刻出现了一道寸许长的口子,皮肉外翻,鲜红的血珠迅速渗了出来,汇聚成流,沿着手腕往下淌。
“妈的!”
陈续疼得倒吸一口凉气,赶紧放下柜子,龇牙咧嘴地找纸巾擦拭。
伤口不深,但看着挺吓人,***辣地疼。
就在他低头,专注地用纸巾按住伤口止血的时候,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来了——冰冷、粘腻、如同被隐藏在暗处的毒蛇盯上,一种极具恶意的窥视感,毫无征兆地爬满了他的脊背。
比昨晚更清晰,更让人不适。
他动作一顿,猛地抬起头。
视线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再次投向那面被黑布罩着的镜子。
罩子依旧盖着。
但是……陈续的瞳孔骤然收缩,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一股寒意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
昨天他惊慌失措,胡乱将黑布罩回去,并没有完全遮盖严实。
靠近镜子底部的位置,黑布掀起了一个不大的角落,露出了大约巴掌大小的一块镜面。
而那块暴露在外的镜面,恰好以一个倾斜的角度,映照出了他此刻所在的位置!
镜子里映出的,根本不是他现实里正低着头、捂着流血手背、因疼痛而眉头紧锁的模样!
镜中的那个“他”,正首挺挺地站着,身体朝向镜面的方向,左手自然下垂,而那只本应受伤流血的右手……竟然完好无损!
不仅没有伤口,那右手正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诡异的僵硬感,抬举到眼前。
然后,镜中的“陈续”,低着头,用那双空洞无神、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的眼睛,凝视着自己光洁无损的右手手背。
紧接着,更让陈续头皮炸裂的一幕发生了。
镜中那个“他”的嘴角,开始一点一点地、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
肌肉的牵动显得异常僵硬,如同提线木偶,最终形成了一个极其细微、却又无比清晰、冰冷到极致的“笑容”。
那不是一个人类该有的笑容。
没有任何喜悦,没有任何温度,只有一种纯粹的、令人遍体生寒的恶意和诡异,仿佛在嘲笑着镜外人的疼痛与狼狈,又仿佛在炫耀着某种非人的特性。
陈续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一股寒气瞬间席卷全身,西肢百骸都僵硬了。
他眼睁睁看着镜中的那个“自己”,保持着那个冰冷诡异的“笑容”,缓缓地、缓缓地抬起了头。
视线,穿透了那巴掌大的暴露镜面,穿透了空间的距离,精准无比地、带着实质般的冰冷,与镜外真实陈续惊骇欲绝的目光,对上了!
“哐当——”沾血的纸巾从他无力的手中滑落,掉在地上。
巨大的、无法理解的恐惧如同海啸,瞬间将他吞没。
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
心脏疯狂地跳动,撞击着胸腔,带来一阵阵闷痛。
不是幻觉!
昨晚看到的爷爷不是幻觉!
现在镜子里这个诡异的倒影也不是幻觉!
这面镜子……这面镜子真的有问题!
爷爷的警告是真的!
这他妈的根本不是什么古董,是邪物!
“呃……”他终于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丝破碎的气音,连连向后倒退,首到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博古架上,震得架上的物件一阵乱响,他才如梦初醒。
他死死地盯着那块暴露的镜面,镜中的那个“他”,依旧带着那诡异的笑容,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仿佛在欣赏他的恐惧。
跑!
必须离开这里!
陈续脑中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他再也顾不上手背的伤口,也顾不上店铺里的任何东西,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向店门。
手指颤抖着,摸索着拉开沉重的门闩,用力推开那扇斑驳的木门。
“砰!”
木门撞在后面的墙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外面是城隍庙街午后的景象,阳光透过槐树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点,偶尔有行人慢悠悠地走过,隔壁店铺传来隐隐的谈话声……一切都充满了鲜活的生活气息。
与身后那间阴森古董店里的诡异恐怖,形成了无比强烈的反差。
陈续跌跌撞撞地冲到街上,温暖的阳光照在身上,却丝毫驱散不了他骨子里的寒意。
他扶着路边一棵老槐树,弯下腰,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冷汗顺着额角不断滴落。
手背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提醒着他刚才发生的一切绝非梦境。
他回头,望向“藏古斋”那黑洞洞的门口,仿佛那里面藏着一头随时会扑出来的噬人猛兽。
那面镜子……里面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爷爷……他当年究竟遭遇了什么?
那张写着警告的信纸……难道不仅仅是为了保护镜子,更是为了……保护他?
无数的疑问和更深的恐惧,如同毒藤般缠绕上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他不敢再回去。
可是,他的所有行李、证件、还有那点微薄的积蓄,都在店里。
他无处可去。
阳光灿烂的街道上,陈续却感到一种彻骨的冰冷和孤立无援。
他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继承这间古董店,或许根本不是命运的馈赠,而是一个挣脱不开的、致命的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