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告别
屋里没开灯，只有灵前那对素白的长明烛，火苗在穿堂风里瑟瑟发抖，将摇曳的影子投满西壁。
空气里浮动着若有似无的檀香气息，混着一种更深的、属于旧时光的尘埃味道。
月漓蜷在奶奶那把磨得油亮的旧藤椅里，整个人像是被抽掉了骨头，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壳。
奶奶月素素那张放大的黑白遗照搁在供桌上，被烛光照着，嘴角那抹素来温婉安静的笑意，此刻却像一把钝刀子，在月漓心口来回地割。
才几天？
三天？
这屋子里的气息明明还带着奶奶身上那股熟悉的、淡淡的草药和丝线混合的味道，可人……人怎么就没了？
那种巨大的、冰冷的空洞感，沉甸甸地压在她胸口，让她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细微的疼。
门外传来搬运工略显粗鲁的吆喝声和重物落地的闷响。
是奶奶生前委托寄出的最后一件东西，终于送到了。
一个体型庞大、用粗糙木板条钉得严严实实的箱子，被两个穿着深蓝工装的男人吭哧吭哧抬了进来，重重放在堂屋中央冰冷的水磨石地面上，激起一小片浮尘。
“月小姐，签个字吧。”
其中一人递过来一张皱巴巴的签收单，声音在寂静的灵堂里显得格外突兀。
月漓几乎是凭着本能接过笔，指尖冰凉，在那张单子上划下自己的名字。
笔尖划破纸张的沙沙声，是这死寂空间里唯一刺耳的响动。
工人们很快离去，沉重的脚步声消失在雨声里，留下她和这个沉默的庞然大物。
她蹲下身，手指有些发颤，摸索着木箱边缘粗糙的毛刺。
找了把生锈的羊角锤，一下，又一下，用力撬着那些死死咬合的钉子。
木屑簌簌落下，带着陈年的木香。
当最后一块木板被费力地掀开，包裹在厚厚旧棉絮里的物件终于露出了真容。
是一架湘绣屏风。
屏风骨架是深沉的紫檀木，泛着温润内敛的光泽。
西扇，每一扇都绷着素白的软缎底子。
借着灵前微弱摇曳的烛光，月漓看清了绣面。
那是一只凤凰。
它并未在烈火中腾飞，反而敛着巨的、华美无匹的羽翼，低垂着头颈，姿态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悲悯的沉静。
凤凰的每一片羽毛都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形态——蓬松，卷曲，根根分明，仿佛蕴含着生命，带着呼吸般的细微颤动感。
它昂首向天，尾羽长长地拖曳下来，那色彩……月漓从未见过如此复杂又如此和谐的色彩。
金线为主，却绝非单调的亮金，而是融入了深深浅浅的红、蓝、绿、紫，像揉碎了朝霞与暮霭，又像凝固了熔融的宝石浆液。
此刻烛光昏暗，那凤凰通体呈现出一种内敛的、深沉的暗金色，如同在沉睡。
然而，当月漓的目光扫过凤凰低垂的眼眸时，心口猛地一窒。
一股巨大的酸楚猛地冲上鼻尖，视线瞬间模糊。
奶奶！
这是奶奶耗尽心血留下的最后一件东西！
是她一生技艺的绝唱，是她无声的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