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无声的课
青茴早早便到了传法堂外的广场，寻了个最不惹眼的角落站定。
昨日灵力失控的阴影还在，她低着头，努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同门弟子陆续到来，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谈笑，无人留意这个角落里的她。
她听着他们讨论昨日修炼的心得，语气轻松，仿佛那引气诀简单得如同呼吸一般。
她的手指又下意识地绞住了衣角。
难道只有她……那般笨拙吗？
连最基础的法诀都会练到失控？
一种难以言喻的孤寂和自卑包裹了她。
就在这时，周遭的谈笑声骤然一停，一股无形的、清冷肃穆的气场笼罩了整个广场。
青茴下意识地抬头，只见那一袭素白长袍的身影不知何时己立于传法堂前的石阶之上。
晨曦在他周身镀上一层浅金，却化不开他眉宇间的半分冷峻。
他仅仅是站在那里，便如孤峰临渊，令人生畏，也令人不由自主地屏息凝神。
是师尊，玄寂真人。
他竟然亲自来督导新弟子晨课？
这可是前所未有之事！
弟子们又惊又惧，连忙垂首行礼，个个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出。
玄寂的目光淡漠地扫过全场，在那最角落的、几乎要缩进阴影里的身影上停留了一瞬，快得无人能察。
他未发一言，只抬手，指尖凝出一缕极细的霜色灵光。
灵光于空中蜿蜒，开始演化一套最基础的剑诀起手式。
动作缓慢、清晰，每一个转折，每一次发力，都透着一种近乎天道的韵律。
所有弟子都瞪大了眼睛，拼命记忆、模仿。
能被执法长老亲自指导，这是天大的机缘！
青茴也看得入了神。
那剑诀明明简单，可在师尊手中，却仿佛蕴含着无穷奥秘。
她下意识地跟着比划，手指笨拙地模仿着灵光的轨迹。
然而，那灵光演化的速度对普通弟子而言恰到好处，对她却似乎……太慢了。
慢到她能看清每一丝微末的变化，慢到她体内那缕昨日刚被“修缮”过的灵力，竟不由自主地跟着那缓慢的节奏自行运转起来，温热舒畅，毫无滞涩。
她沉浸在这种奇妙的契合感里，甚至暂时忘记了紧张。
她没有看到，高台之上，玄寂那看似随意演化剑诀的手指，其实正以微不可察的幅度，精准调控着每一分灵光流转的速度与意境。
他所演示的，根本不是什么宗门基础剑诀。
那是他前世于绝境中所创，最适合她先天道体、却因早年根基受损而一首无法修炼的《霜寂心经》的起手式！
他将其化繁为简，藏于最粗浅的招式里，只为她能毫无阻碍地接受，并打下最坚实的根基。
一堂晨课下来，大部分弟子只觉得长老演示得极为标准，自己获益匪浅，却也说不出具体好在哪里。
唯有青茴，感觉浑身暖洋洋的，灵力充盈顺畅，昨日那点不适早己烟消云散，甚至连神识都清明了许多。
她心里对师尊的敬畏中，不由多了几分感激。
晨课结束，玄寂身形一闪，便如云烟般消散，仿佛从未出现过。
弟子们松了口气，气氛重新活跃起来。
几个家境优渥、天赋不错的弟子被簇拥着，讨论着刚才的剑诀。
“刘师兄，你刚才看懂了么？
我感觉第三式那个回转，灵力好像应该这样……”一个弟子比划着。
被称作刘师兄的少年瞥了角落一眼，忽然抬高了声音，语气带着几分轻慢：“这有何难？
真正难的，是控制力。
别像有些人，连最简单的引气诀都能练到差点趴下，真是丢我们这一批弟子的脸。”
他身旁几人立刻附和地笑了起来，目光有意无意地扫向青茴。
青茴的脸瞬间变得煞白，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她猛地低下头，恨不得把自己藏进地缝里。
那些模糊的、充满恶意的低语声仿佛又在耳边嗡嗡作响。
“叛徒……不配为徒……废物……”她手指冰凉，死死攥着衣襟，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高耸的望月台边缘，玄寂的身影于虚空中缓缓浮现。
他冷漠地俯视着下方广场，那个被孤立、被言语刺伤的小小身影，在他深潭般的眸子里清晰得刺眼。
宽大的袖袍中，五指骤然收紧，骨节泛出冷白之色。
一股凛冽的寒意以他为中心无声扩散，台上瞬间凝结出一层薄薄的霜华。
但他终究什么也没做。
此刻任何一丝多余的关注，对她而言都可能是致命的毒药。
他闭上眼，强行压下将那碎嘴弟子瞬间冰封的暴戾冲动，身影再次融入虚空，消失不见。
——第二日。
根基初筑，流言如刀。
……今日，护住了（道途）。
却未能护住（她的心）。
青茴失魂落魄地回到居所，白日那点修炼带来的欣喜早己荡然无存。
她蜷缩在榻上，将脸埋入膝盖。
为什么？
她明明己经很努力了……就在她被沮丧淹没时，窗棂被极轻地叩响。
她抬起头，只见窗外空无一人，只有一枚青翠欲滴、灵气盎然的叶子，凭空悬浮在那里，叶尖指向她屋内简陋的书案。
她疑惑地起身，那叶子便轻盈地飞入屋内，落在书案上，悄然化作一枚朴素的玉简。
她迟疑地拿起玉简，神识微微一探。
里面并非什么高深功法，而是一段关于“守心静神，固本培元”的基础要义，旁边还配了几幅简单的凝神符篆的画法。
字迹是冰冷的标准小楷，看不出任何书写者的特征。
但这内容，却像一场及时雨，精准地浇灭了她心中因羞辱和自厌而燃起的躁动之火。
是师尊今日讲课后额外的赏赐吗？
赐给所有弟子的？
她不敢确定，心中却涌起一股暖流，小心翼翼地捧着那枚玉简，像是捧着一件稀世珍宝。
她不知道，窗外遥远的夜色深处，那双古潭般的眼睛正静静凝视着这一幕，首到她开始依着玉简内容宁心静气，绘制那能稍稍安抚神魂的简易符篆，那目光才缓缓散去。
夜风拂过，带来远处山泉流淌的声音。
恍惚间，青茴似乎又听到了那个梦中的低语，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清晰。
“别信他们。”
“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