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岁的沈清弦推开家门,带着一身阳光的热气。
客厅里,父亲沈墨正坐在沙发上阅读一份带有部委抬头的文件,眉头微蹙,听到声音抬起头,瞬间舒展了眉眼。
他是个英俊儒雅的中年人,鼻梁高挺,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目光睿智而温和。
“回来了?
少年宫的画展准备得怎么样了?”
他放下文件,语气温和。
身为商务部最年轻的司局级干部之一,沈墨在家时总是刻意收敛起工作中的严肃。
“差不多了,老师说我那幅《夏日光影》很有希望。”
沈清弦笑着,露出一对浅浅的梨涡。
她继承了父母外貌上的所有优点,肌肤白皙胜雪,一双杏眼清澈明亮,如同浸在水银里的黑琉璃,灵动得会说话。
此刻因为开心,眼波流转间更是顾盼生辉。
她的目光落在茶几上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上,“咦,这是什么?”
“你妈妈托人从国外带回来的,说是最新款的绘图板。”
林婉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从厨房走出来。
她气质温婉,岁月似乎格外优待她,只在眼角留下了几道浅浅的笑纹。
作为国内首屈一指的密码学专家,她却能把生活经营得如同艺术般细腻。
“你爸非说要等你回来亲自拆。”
这是一个被知识和爱意包裹的家,温暖、明亮,仿佛外界的一切风雨都被牢牢阻挡在外。
沈清弦享受着这一切,觉得生活本该如此,永远晴朗。
她笑起来时,眉眼弯弯,充满了不谙世事的天真与美好。
“谢谢爸,谢谢妈!”
她雀跃地抱起绘图板,眼角瞥见父亲刚才阅读的文件标题似乎有“跨境资本”之类的字样,但她并未在意。
那些大人世界的事情,离她很远。
晚饭后,沈清弦想起画具落在学校画室,决定回去取。
夜色己浓,暑热稍稍消散。
她骑着单车,穿过梧桐树影婆娑的安静街道,晚风吹拂着她如海藻般浓密的长发和白色的棉布裙摆。
学校后巷是她回家的近路,平日里也走惯了。
但今晚,巷口却弥漫着一丝不同寻常的寂静,连蝉鸣都消失了。
空气中,隐约飘来一股……铁锈似的腥气。
她下意识地捏紧了刹车,单车停下。
借着远处路灯微弱的光,她看到巷子深处,几个模糊的黑影正围着一个蜷缩在地上的人影。
“……傅家的弃子,还真以为能翻身?”
“废了他一只手,看他还怎么嚣张……”低沉的狞笑和拳脚到肉的闷响传来。
沈清弦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校园霸凌?
不,这感觉更危险,更……成人化。
她应该立刻掉头离开,报警。
但就在她犹豫的瞬间,地上那个身影猛地挣扎抬头,额前漆黑的碎发被血黏住,露出一双眼睛。
那是一双极其漂亮却又无比冰冷的眼睛。
眼型狭长,内勾外翘,本是极富深情的眼型,此刻却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充满了暴戾、不甘,以及……一种近乎绝望的孤独。
他的脸色苍白得吓人,更衬得嘴角那抹血迹触目惊心。
尽管狼狈不堪,但他脸部线条依旧清晰利落,鼻梁高挺如峰,下颌线紧绷,显露出少年人罕见的倔强与凌厉。
那双眼睛在黑暗中,与沈清弦的视线猝然相撞。
她认出了他。
傅承聿。
学校里那个传说中背景复杂、永远独来独往的学长。
她甚至听说过他最近似乎惹上了***烦,被家族抛弃的流言蜚语西处流传。
围着他们的打手也注意到了沈清弦的存在,不善的目光扫了过来。
“快滚!
少管闲事!”
沈清弦吓得浑身一颤,几乎要听从本能逃离。
但地上那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她,没有求救,甚至没有一丝期待,只是那样空洞又执拗地看着,仿佛要将她这个唯一的旁观者烙印在最后的记忆里。
鬼使神差地,沈清弦没有跑。
她猛地将单车推倒在地,发出巨大的声响,同时用尽力气朝巷子另一端亮着灯的便利店方向大喊:“王叔叔!
张阿姨!
快来人啊!
这边有人打架!
报警!
快报警!”
她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尖利清晰。
那几个打手显然不想惹麻烦,互相对视一眼,又狠狠踹了地上的人几脚。
“算你小子走运!”
“下次没这么便宜!”
黑影迅速散去,消失在巷子的另一头。
沈清弦双腿发软,心脏狂跳。
她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走近那个蜷缩的身影。
傅承聿的状况很糟。
校服衬衫被撕破,脸上、手臂上都是淤青和血迹,尤其是左手手臂,一道伤口正汩汩冒着血。
他试图靠墙站起来,却因为脱力和疼痛再次滑倒在地。
这个动作让他额前碎发晃动,沈清弦清晰地看到,他左边眉骨上有一道浅浅的旧疤,让他本就冷峻的面容更添了几分野性的危险。
“你……你别动!”
沈清弦蹲下身,手忙脚乱地从书包里翻出干净的手帕——那是母亲林婉给她绣的,带着淡淡的薰衣草香。
她小心翼翼地用手帕按住他手臂上最深的伤口。
靠近了,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血腥气,混杂着一种清冽又苦涩的气息,像是雨后的雪松,又像是……绝望的味道。
“滚开。”
他的声音沙哑虚弱,却带着拒人千里的冰冷。
他抬起眼睫看她,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阴影,眼神里满是戒备与疏离。
沈清弦没有理会,她看着少年苍白的脸和紧抿的薄唇,那种熟悉的、被全世界抛弃的孤独感,让她心里某处微微抽紧。
她想起父亲常说的,在外遇到需要帮助的人,能力范围内要施以援手。
“我帮你叫救护车。”
她拿出手机。
“不用!”
他猛地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眼神锐利如鹰隼,“不能叫救护车。”
沈清弦愣住了,从他眼中看到了远超年龄的警惕和某种深沉的恐惧。
她瞬间明白了,这件事,不能见光。
“那……那你怎么办?”
她看着他那条流血的手臂,忧心忡忡。
月光下,她清澈的杏眼里写满了真实的担忧,像碎落的星辰,干净得不容置疑。
傅承聿没有回答,只是靠着墙喘气,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
他看着她,这个突然闯入他黑暗世界的少女,肌肤在月光下仿佛泛着柔和的光晕,五官精致得如同画中人。
尤其是那双眼睛,是他从未见过的清澈和……温暖。
沈清弦犹豫了一下,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她扶起自己的单车,努力支撑着身体:“我家离这不远,我妈妈是……她懂一些急救。
你……能走吗?
我扶你回去处理一下伤口。”
傅承聿抬起眼,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女孩。
月光洒在她身上,给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她眼睛很亮,里面有关切,有害怕,但独独没有他常见的怜悯或厌恶。
在这种境地下,这种纯粹的善意,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脏蜷缩。
他几乎是本能地想拒绝,想把自己更深地藏进黑暗里。
但身体传来的剧痛和失血带来的眩晕,以及那一点点对“光”的贪婪渴望,让他沉默了。
最终,他借着她的搀扶,艰难地站了起来,将大半重量靠在她单薄的身上。
两人踉跄着,融入夜色。
少女单车的链条声,和少年压抑的喘息,交织成命运交响曲的第一个音符。
沈清弦并不知道,这一晚的善意,将会如何彻底改变两个人命运的轨迹。
她只是觉得,这个逆光中浑身是伤、眉眼凌厉却异常苍白的少年,看起来……太孤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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