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他负责打扫、烧水、为偶尔来喝茶的客人服务。
他依旧不敢触碰博古架上的那些“寄物”,但目光停留的时间却越来越长。
那枚紫檀木牌他一首贴身戴着,说不清是不是心理作用,夜晚确实睡得安稳了许多,只是偶尔会做一些光怪陆离、醒来便忘却大半的梦。
墨渊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店里,看书,品茶,或是擦拭那些似乎永远也擦不完的茶具和“寄物”。
他话不多,但陈默能感觉到,那双深邃的眼睛总是在不经意间观察着自己。
这天下午,一位头发花白、穿着素雅旗袍的老妇人拄着拐杖,在一个年轻女孩的搀扶下走了进来。
老妇人神色哀戚,眼窝深陷,像是哭了很久。
“墨先生。”
老妇人声音沙哑,带着一种沉重的疲惫。
墨渊放下书,起身迎了过去,目光落在老妇人紧紧攥在手里的一个锦缎小包上。
“吴老夫人,节哀。”
他语气平和,却带着一种能安抚人心的力量。
老妇人颤抖着手,将小包放在茶台上,缓缓打开。
里面是一只成色极好的翡翠玉镯,通透莹润,只是在那翠色之中,隐隐缠绕着几丝如同血线般的暗红纹理,看上去有几分诡异。
“这是……我那儿媳的嫁妆。”
老妇人声音哽咽,“她上个月……车祸走了。
这孩子生前最爱这只镯子,几乎是从不离身。
她走后,我想留着做个念想,可是……”搀扶她的年轻女孩,似乎是她的孙女,忍不住接口,脸上带着一丝恐惧:“奶奶晚上总是睡不好,说……说听到房间里有人走路,还有女人在哭。
而且、而且这只镯子,有时候会变得特别冰,像冰块一样!”
老妇人闭上眼,点了点头,泪水从眼角滑落:“我知道是阿慧舍不得走……但她这样,我……我这把老骨头实在受不住了。
墨先生,您看看,能不能……让她安息?”
墨渊没有说话,只是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触碰到那只玉镯。
就在他指尖接触的瞬间,陈默站在不远处,心脏猛地一跳!
他并没有碰到任何东西,但一股突如其来的、强烈的悲伤与不甘如同冰冷的潮水,毫无征兆地涌上他的心头。
那感觉转瞬即逝,却让他手脚发凉,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他下意识地捂住了胸口,那里贴着那枚紫檀木牌,似乎正散发出微微的暖意,抵御着那股外来的情绪。
他惊疑不定地看向墨渊,发现墨渊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松开。
“执念很深。”
墨渊收回手,声音依旧平稳,“非是恶意,只是对阳世、对至亲割舍不下的牵挂,化作了缠绵的‘念’,附着于这常年贴身的玉镯之上。
这血丝,便是执念显化。”
“那……怎么办?”
老妇人急切地问。
“有两种方法。”
墨渊平静地陈述,如同在讨论茶叶的泡法,“一,由我施术,强行化去其中执念,玉镯或会失去些许灵性,但可保您无恙。
二,寻一处风水佳穴,将此镯与她生前挚爱之物一同安葬,借地气与时光,让执念自然消散,于她……更为温和。”
老妇人几乎没有犹豫:“选第二种吧,阿慧命苦,我不想她再受一点伤害了。
需要什么,您尽管吩咐。”
墨渊点了点头,取来纸笔,写了一些注意事项和需要准备的物品清单,又报了一个价格。
价格同样不菲,但老妇人欣然接受。
交易达成,墨渊却没有立刻收起玉镯,而是转向脸色还有些苍白的陈默。
“陈默,去取一撮‘净尘香’的香灰来。”
陈默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墨渊是在教他东西。
“净尘香”他记得,是放在柜台角落里一种颜色暗沉的线香,墨渊偶尔会点在店里,味道清冷,闻之心静。
他不敢怠慢,连忙取来一个小瓷碟,小心地刮了一点香灰。
墨渊示意他将碟子放在玉镯旁边,然后拿起旁边一枚用于拨弄香炭的小银勺,舀起一点香灰,极其小心地、均匀地撒在玉镯表面,尤其是那几道血丝之上。
说来也怪,那原本隐隐泛着血光的纹理,在香灰覆盖上去后,似乎暗淡了一丝,连带着周围那种若有若无的阴冷气息也减弱了不少。
“香灰性净,可暂安魂念。
处理此类蕴含深切思念而非恶意的‘寄物’,动作需轻缓,心存一份敬意。”
墨渊一边操作,一边淡淡地对陈默说道,“它们并非全是邪物,只是……迷路的执念而己。”
陈默看着那被香灰覆盖的玉镯,心中五味杂陈。
刚才那瞬间涌入他心头的悲切是如此真实,让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这些“寄物”背后,是一个个真实存在过、爱过、痛苦过的灵魂。
恐惧依旧存在,却掺杂进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怜悯。
老妇人和她的孙女千恩万谢地离开了,约定好下葬之时再来请墨渊主持。
店内恢复了安静。
墨渊将玉镯用特制的软布包好,放入一个抽屉里,然后看向依旧有些失神的陈默。
“感觉到了?”
他问。
陈默点了点头,声音有些干涩:“刚才……很难过。”
“纯阴之体,易感万物之情绪,尤其是这些无主之‘念’。”
墨渊走到他面前,目光落在他胸前的木牌上,“这‘守心牌’,便是帮你过滤掉那些过于杂乱的感知,护住你的本心不被侵蚀。
但强烈的执念,依旧会有所感应。”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说:“这既是诅咒,也是天赋。
善用之,你可洞察虚妄;滥用之,或万劫不复。”
陈默握紧了胸前的木牌,第一次真正理解了墨渊给他这个东西的用意。
这个世界,远比他想象的更复杂,也更危险。
他不仅需要一份工作,更需要学会在这种诡异的环境下生存下去。
“我……我会小心的。”
他低声说。
墨渊点了点头,不再多言,转身又拿起了他那本似乎永远也读不完的古书。
陈默看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那个存放着玉镯的抽屉。
苏晴的脸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那枚被她退回的铜钱,此刻在口袋里仿佛也变得沉重起来。
墨渊说那铜钱是“引子”,充满了不甘与算计。
苏晴,你到底卷入了什么?
你所追求的“未来”,究竟是什么模样?
疑问如同藤蔓,在陈默心中悄然滋长,缠绕着他,将他更深地拉向墨韵斋,拉向这个隐藏在茶香之后的、不可测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