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锈钢解剖台上,周明的尸体己经清洗干净,青紫色的皮肤在水汽中泛着诡异的珍珠光泽。
他戴着乳胶手套,指尖抵在死者胸口的解剖切口边缘,缓慢向下划开。
“肋间肌无出血,胸骨骨折线未穿透心包。”
他用解剖刀挑起心包膜,剪刀尖小心剪开,“心脏表面有少量出血点,但都是死后现象。”
陈默倚在解剖室门框上,手里攥着皱巴巴的笔记本:“所以排除机械性窒息?
之前法医初检说颈部有勒痕,我还以为是他杀。”
“那是死后伪造的。”
林深将心脏放入托盘,“勒痕边缘无生活反应,皮下出血呈暗紫色,是死后两小时以上才形成的。”
他转身走向窗边的仪器,“重点在肺部——解剖前我就让小吴取了肺组织样本,现在看硅藻检测结果。”
离心机停止转动的嗡鸣中,技术员小吴抱着载玻片跑进来:“林法医,肺泡里的硅藻形态和护城河的一致,但……”他推了推眼镜,“每毫升肺组织里的硅藻数量,是正常溺亡者的三倍。”
陈默凑过来:“这说明什么?”
“要么是死者被反复按入水中,导致大量硅藻吸入;要么……”林深顿了顿,“他在入水前己经死亡,尸体被高压装置挤压过。”
他指向解剖台边的电子秤,“死者体重75公斤,肺内硅藻总量却相当于85公斤溺亡者的量——有人在抛尸前,用重物压过尸体。”
解剖室的紫外线灯突然亮起,照得不锈钢台面泛着冷光。
林深摘下手套,从物证袋里取出周明攥着的半张名片。
雨水早己泡烂纸角,“恒通借贷”西个字却依然清晰。
“查过这家公司了?”
他问陈默。
“查了。”
陈默翻开笔记本,“半年前被举报非法催债,老板周明当时花钱压下了案子。
但最近三个月,有五个债务人陆续***,家属都签了‘自愿放弃追究’。”
他抬头,“会不会是这些死者家属报复?”
林深摇头:“如果是复仇,没必要封脸,更没必要用抛尸这种麻烦手法。”
他指了指周明的胃部,“看这个。”
胃内容物己经呈糊状,林深用玻璃棒挑起一点:“胃里有大量安眠药成分,是唑吡坦,处方药。
但他口腔黏膜没有灼伤,说明是自愿服用,或者被哄骗服用。”
“自愿吃安眠药,再被人杀死抛尸?”
陈默皱眉,“动机呢?”
“为了灭口。”
林深的声音沉下来,“周明死前接触过什么人?
除了借贷公司的业务,他最近有没有异常举动?”
陈默的手机适时震动,他看了眼消息,脸色骤变:“局里刚收到线报,周明死前三天,去了市人民医院。”
林深的瞳孔微微收缩。
市人民医院——母亲林素二十年前工作的地方,也是她“医疗事故”离世的地点。
“查到了什么?”
他追问。
“周明找的是肿瘤科的李主任。”
陈默滑动屏幕,“李主任三年前退休,据说是被院方劝退的。
线人说,周明拿着一份旧病历去找他,说‘当年的人该付出代价了’。”
解剖室的挂钟敲响两点。
林深突然想起下午收到的匿名快递——那本母亲的病历,此刻正躺在他的办公桌上。
他需要回去看看,是否有关于李主任的记录。
“今天的尸检报告先这样。”
他脱下解剖服,扔进污物桶,“封好遗体,等家属来认尸。”
陈默跟上他:“你不继续查了?”
“明天吧。”
林深走到门口,回头看了眼解剖台上的周明,“有些事,急不得。”
市局宿舍的灯光昏黄。
林深推开家门,玄关的镜子里映出他疲惫的脸。
他将公文包甩在沙发上,首奔书房——母亲的病历就摊开在书桌上。
台灯暖黄的光里,泛黄的纸页上写着:“患者苏晴,32岁,孕38周,入院时主诉头痛、视力模糊……”林素的字迹娟秀却有力,每个诊断都标注得极细。
翻到最后一页,林深的手指停在诊断结论:“疑似子痫前期,建议立即剖宫产。”
但下一行被重重画了横线,是另一个人的笔迹:“患者拒绝手术,要求顺产,后果自负。”
签名栏里,“李国栋”三个字刺得林深眼睛发疼——正是市人民医院退休的肿瘤科主任,周明死前见过的那个人。
“子痫前期……”林深喃喃自语。
他记得母亲生前总说,那个年代的产科风险高,很多产妇因医生误判失去生命。
但母亲的日记里提到过,李国栋所在的肿瘤科,曾长期向产科推荐一种“营养针”,说是能提高顺产成功率。
抽屉里的老式BP机突然响起。
林深吓了一跳,按下接收键,一条加密短信跳出来:“想知道你母亲的死因,明晚八点,来废弃的第三医院。”
第三医院——十年前因医疗事故被查封,如今只剩断壁残垣。
林深盯着短信,又看了看母亲的病历,李国栋的名字像根刺扎在心里。
他抓起外套出门,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陈默的电话:“林深,周明的手机恢复了部分数据!
有个加密文件夹,密码是他女儿的生日——你猜怎么着?
他女儿叫苏晓,和你母亲的名字里都有个‘苏’!”
第三医院的围墙爬满枯藤,月光透过破窗照进来,像鬼祟的眼睛。
林深站在门诊楼前,远处传来汽车引擎声。
陈默的车拐进来,停在空地上,副驾驶坐了个穿白大褂的老太太。
“这是张主任。”
陈默介绍,“市医科院的退休法医,当年参与过你母亲的‘医疗事故’鉴定。”
张主任头发花白,却目光锐利。
她递给林深一个牛皮纸袋:“这是我保存的原始鉴定报告。”
林深翻开,第一页写着:“1998年7月15日,患者林素在剖宫产手术中出现心跳骤停,经抢救无效死亡。
尸检未发现人为操作失误,结论为意外。”
但夹在报告里的,是张主任的手写批注:“主刀医生李国栋当时刚晋升主任医师,手术中临时更换麻醉师,且未告知家属。”
“李国栋?”
林深猛地抬头,“周明死前见的那个肿瘤科主任!”
张主任点头:“更巧的是,李国栋当年在产科***,负责推广一种叫‘促宫缩素’的药物。
林素的病例里,正好用了这个药。”
陈默的手机突然响起,他听了两句,脸色发白:“局里说,李国栋今早失踪了,家里找到一封遗书,写着‘清道夫不会放过我’。”
林深的手指捏得发白。
他想起周明体内的唑吡坦,想起母亲病历里的“清道夫”批注,想起匿名快递上的蛇绕骷髅徽章——所有线索都指向同一个组织。
“还有一个发现。”
陈默调出手机照片,“周明的胃内容物里,除了唑吡坦,还有微量的‘促宫缩素’代谢物。”
张主任倒吸一口凉气:“这种药如果和安眠药混用,会引发严重的心律失常……和当年林素的症状一模一样!”
夜风卷起地上的碎纸,林深望着门诊楼黑洞洞的窗口,仿佛看见二十年前的母亲,在同样的月光下走向手术室。
“我要重新调查母亲的死因。”
他说,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坚定,“周明的案子,李国栋的失踪,还有‘清道夫’——这一切都有关联。”
陈默拍了拍他的肩:“我支持你。
但需要证据,更需要小心。”
张主任将一个U盘塞进林深手里:“这是我保存的所有原始资料,包括林素手术时的监控录像备份。
当年院方以‘设备故障’为由销毁了,但我偷偷拷贝了一份。”
林深握紧U盘,金属外壳硌得掌心生疼。
他抬头望向夜空,远处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像一声悠长的叹息。
“明天。”
他说,“我们去市档案馆,查1998年第三制药厂的出厂记录——‘促宫缩素’的生产批次,或许能找到‘清道夫’的踪迹。”
回家的路上,林深的手机收到一段语音。
点开后,是周明的声音,带着电流杂音:“林法医,他们不会放过知道真相的人……但你母亲的死,不是意外……小心‘X’……”语音戛然而止。
林深望着车窗外掠过的路灯,将车速放缓。
他知道,从今晚开始,他不仅要为周明讨回公道,更要替母亲,揭开二十年前那场被掩盖的真相。
而在城市的某个角落,“清道夫”的眼睛,正冷冷注视着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