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深秋,寒风卷起沙尘,拍打在低矮的土坯房和破烂的窝棚上。
这里是湖城的奴隶营,空气中永远弥漫着汗臭、霉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林源缩在窝棚的角落,尽量将自己单薄的身体裹进那件破烂不堪的麻布片里。
寒冷像是无数根细针,刺透皮肤,扎进骨头缝里。
他抬起头,露出一张沾满污垢却难掩清秀的脸,尤其是那双眼睛,黑沉沉的,不像其他奴隶那般完全麻木,深处似乎还藏着一点不肯熄灭的火星。
几天前,一场高烧差点要了他的命。
昏迷中,他做了一个漫长而光怪陆离的梦。
梦里有一个奇异的世界,那里也有各种拥有非凡力量的生物,被人们称为“宝可梦”,但那里的人们用一种叫做“精灵球”的红白圆球轻易收服它们,与之并肩作战甚至嬉戏。
梦里还有连绵的战争,格局很像如今的战国,却又截然不同。
醒来后,高烧退了,那些梦的碎片却清晰地留在了脑海里,仿佛是他亲身经历过的记忆。
这些记忆让他对眼前这个世界有了更清晰的认知,也更感到刺骨的寒意。
这是一个类似战国的时代,广袤的大地上分布着虞、吴、狄、蜀、齐、济、越、纪、宋等九个国家,征伐不断。
这里同样有被称为“宝可梦”的奇异生物,它们能操控火焰、寒冰、雷电,拥有强大的力量。
但这里没有精灵球。
没有那种便利的道具,人类要驯服、驱使宝可梦变得极其困难,往往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依靠武力压制、陷阱、药物或是罕见的特殊手段。
强大的宝可梦大多盘踞在山林险地,被视为灾害或祥瑞,寻常人避之不及。
只有军队、大贵族或是极少数的秘传驯兽师,才可能拥有成规模的、可堪驱动的宝可梦力量。
这使得宝可梦的存在,更加剧了这个战乱时代的残酷和阶级分化。
贵族老爷们凭借掌控的宝可梦力量巩固统治,压榨底层。
而像林源这样的奴隶,命如草芥,甚至不如某些贵族老爷豢养的宠兽。
“咕噜……”腹中传来一阵绞痛般的饥饿感,将林源从纷乱的思绪中拉回现实。
他己经快一天没吃到像样的东西了,只有昨晚小半块硬得能硌掉牙的发霉黑麦饼。
窝棚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和鞭子的破空声。
“起来!
都滚起来!
监工大人要点卯了!”
凶恶的吆喝声响起,伴随着鞭子抽打在皮肉上的闷响和几声压抑的痛哼。
奴隶们像受惊的牲口一样,麻木而迅速地从各自的窝棚里钻出来,在空地上排成歪歪扭扭的队伍。
林源也混在人群中,低垂着头。
监工是个满脸横肉的汉子,穿着厚实的皮袄,手里拎着一条沾着暗褐色血迹的皮鞭。
他身旁跟着两个手持木棍的护卫,还有一只形态狰狞的犬型宝可梦——土狼犬。
那土狼犬龇着牙,喉间发出低沉的威胁呜鸣,猩红的眼睛扫视着眼前的奴隶,仿佛在看一堆活动的肉块。
没有精灵球束缚,但那土狼犬脖子上套着一个带着尖刺的项圈,连接着一条粗铁链,攥在监工手里。
这是驯兽的常见手段,混合了暴力、饥饿和有限的喂食,让它们因恐惧和依赖而服从。
监工眯着眼,扫过面前这群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奴隶,开始粗声粗气地点名分配今天的苦役。
挖渠的、采石的、搬运重物的……都是能轻易榨干人体力的活计。
“林源!”
监工的声音响起。
林源下意识地应了一声,微微抬起头。
监工打量了他一下,皱了皱眉:“你小子前几天病得快要死了,没想到命还挺硬。
今天城里张老爷家要起一批新窖藏的货,缺人手搬运,算你一个,给我手脚麻利点!”
去城里老爷家干活,虽然累,但通常比挖渠采石稍好一些,有时甚至能蹭到一点残羹剩饭。
周围几个奴隶投来混杂着羡慕和漠然的目光。
林源低声应道:“是,监工大人。”
队伍散开,林源和另外几个被点名的奴隶被监工带着,走向湖城的方向。
土狼犬跟在后面,喉咙里的呜鸣声始终不停,让奴隶们不敢有丝毫懈怠。
湖城不算大,城墙斑驳,透着岁月的痕迹。
城门口有穿着破旧皮甲的士兵值守,懒洋洋地看着进出的人群。
看到监工和他牵着的土狼犬,士兵们只是瞥了一眼,便不再关注。
进入城中,街道稍微整齐些,但依旧脏乱。
行人大多面有菜色,看到监工和这一队奴隶,尤其是那只凶恶的土狼犬,纷纷避让开,眼神里带着惯常的畏惧和麻木。
张老爷是湖城的一个小粮商,有些资产。
他家的后院颇大,几个健仆正指挥着一些雇工和奴隶从地窖里将一袋袋粮食搬出来晾晒。
监工上前和一个管事模样的人交涉了几句,那管事挑剔地看了看林源等几个奴隶,尤其是看到林源瘦弱的样子,皱了皱眉,但还是挥挥手让他们开始干活。
活计很重。
装满粮食的麻袋沉甸甸的,压得人首不起腰。
林源咬紧牙关,用尽全力才能扛起一袋,踉跄地跟着其他人往指定的地方搬运。
汗水很快浸湿了他破旧的单衣,和身上的污垢混在一起,更加难受。
冰冷的空气吸入肺里,带着灰尘,呛得他忍不住咳嗽。
他必须格外小心。
张老爷家的几个健仆在一旁盯着,手里也拿着短棍,稍有不慎就会招来打骂。
那只土狼犬虽然被监工拴在院子一角,但始终盯着干活的奴隶,龇牙咧嘴。
休息的间隙极短,只有喝水的时间。
水是浑浊的冷水,盛在一个破木桶里,但林源还是贪婪地喝了几大口,稍微缓解了喉咙的干渴和腹中的饥饿。
就在他放下水瓢,准备继续干活时,眼角余光瞥见院子角落的一个小棚屋。
棚屋里堆着些杂物,但吸引他注意力的,是棚屋角落的一只小生物。
那是一只类似幼犬的宝可梦,体型很小,大概只有巴掌大,通体覆盖着淡蓝色的柔软短毛,有一对大大的耳朵和一双湿润的黑色眼睛,正怯生生地从一堆干草后面探出半个脑袋,好奇又害怕地看着外面忙碌的人群。
是露力丽。
林源脑海中的记忆碎片立刻认出了这种宝可梦。
一种性格温和,力气却不小的小型宝可梦。
看来是张老爷家养的,或许是看管粮仓对付小老鼠的?
但为什么被单独放在杂货棚里,看起来还有些脏兮兮的?
林源正想着,忽然,一个尖锐刻薄的声音响了起来。
“你个该死的小畜生!
又敢偷懒!”
只见张老爷家的那个管事,正怒气冲冲地走向那个杂货棚,手里拎着一根细藤条。
他似乎是因为别的事心情不好,正好看到那只露力丽探头探脑,便把火气撒在了它身上。
露力丽吓得立刻缩回干草后面,发出细微的、呜咽般的叫声。
“还敢躲!”
管事骂骂咧咧地走上前,伸手就要去抓那只露力丽,手里的藤条扬了起来。
周围干活的奴隶和雇工都看到了,但没人敢出声。
一只小宠兽的死活,没人会在意。
林源的心猛地揪紧了。
他看着那只瑟瑟发抖的小露力丽,看着那即将落下的藤条,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些记忆碎片——关于另一个世界,人类与宝可梦之间可能存在的另一种关系。
鬼使神差地,他脱口而出:“大人息怒!”
声音不大,但在院子里显得有些突兀。
那管事动作一顿,扭过头,不满地看向林源:“嗯?
你个贱奴,喊什么?”
监工也皱起眉,看了过来,手按在了鞭子上。
林源心里一紧,知道自己冒失了,但话己出口,他只能硬着头皮,尽量弯下腰,做出卑微的样子:“大人,小的……小的看那小家伙像是饿了,没准是在找吃的,不是故意偷懒。
您大人有大量,别跟个小东西计较,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他话说得磕磕巴巴,尽量显得愚笨而恭顺。
管事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草堆里那只还在发抖的露力丽,哼了一声:“饿了?
老爷我喂它的粮食还不够多吗?
贪吃的蠢东西!”
话虽这么说,但他扬起的藤条倒是放了下来。
可能他觉得跟一个奴隶和一只小宠兽计较确实有失身份,也可能是林源那看似蠢笨的恭维起了点作用。
“滚回去干活!”
管事不耐烦地对林源吼道,然后又瞪了露力丽一眼,“再乱跑看不抽死你!”
危机暂时解除。
林源暗暗松了口气,连忙低头继续去搬粮袋。
他能感觉到监工冰冷的视线在他背上停留了一会儿才移开。
整个下午,林源都在疲惫和饥饿中度过。
但他偶尔会下意识地瞥向那个杂货棚。
那只小露力丽后来再没出来,但他似乎能感觉到,有一道小小的、怯生生的目光,偶尔会从干草堆的缝隙里望出来,落在自己身上。
傍晚时分,活终于干完了。
监工清点了人数,准备押着奴隶们回营地。
张老爷家的管事扔给监工一小袋杂粮面饼作为报酬,又指了指角落里几个有些发霉的、明显是喂宠兽剩下的果核和一点点干瘪的浆果:“这些,赏你们了。”
这是常有的事,对奴隶来说算是难得的“加餐”。
监工接过面饼,把那些果核浆果胡乱塞进一个破布袋,示意一个奴隶拿着。
回去的路上,天色渐暗,寒风更刺骨了。
奴隶们沉默地走着,只有脚步声和铁链拖曳声。
林源疲惫不堪,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快到奴隶营时,经过一段僻静无人的小路。
监工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脸色阴沉地看着林源。
“你,”监工用鞭子指着林源,对旁边牵着土狼犬的护卫示意了一下,“把他拖出来。”
护卫一把将林源从队伍里拽了出来,摔在地上。
冰冷的土地冻得林源一哆嗦,他抬起头,不解地看着监工:“监工大人?”
监工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眼神凶狠:“白天在张老爷家,谁让你多嘴的?
一个贱奴,也敢在老爷们面前显眼?”
林源心里一沉,知道白天那件事还是没能过去。
他连忙低下头:“小的不敢,小的只是……闭嘴!”
监工厉声打断他,鞭子狠狠抽在旁边的地面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吓得其他奴隶都缩起了脖子。
“这里的规矩,就是听话干活,不该看的别看,不该说的别说!
你坏了规矩,就得受罚!”
那土狼犬似乎感受到主人的怒气,也跟着龇牙低吼起来,涎水滴落在冻土上。
“看在今天活儿干完的份上,饶你一条狗命。”
监工冷冷道,“但罚不能免。
今晚你就待在外面,好好清醒清醒!
什么时候知道错了,什么时候再回窝棚!”
深秋的夜晚,待在毫无遮拦的外面,对于衣不蔽体、饥肠辘辘的林源来说,这惩罚极其严厉,甚至可能冻死。
监工说完,不再看他,招呼其他奴隶和护卫:“我们走!”
奴隶们麻木地跟着监工离开,没人敢回头看林源一眼。
很快,他们的身影就消失在昏暗的暮色里,只剩下林源一个人被抛弃在荒凉的小路上。
寒风像刀子一样刮过身体,林源蜷缩起来,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
绝望和寒意一同席卷而来。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旁边枯草丛里传来一阵极其细微的窸窣声。
他警惕地抬起头,循声望去。
只见草丛微微晃动,一个小小的、淡蓝色的脑袋小心翼翼地探了出来,一双湿润的大眼睛正望着他,眼神里带着一丝怯懦,还有一点点……好奇?
是张老爷家那只露力丽!
它怎么会在这里?
难道是跟着他们一路过来的?
林源愣住了。
那小露力丽见林源看过来,似乎吓了一跳,又想缩回去,但犹豫了一下,却没有完全躲起来。
它慢慢从草丛里完全钻了出来,嘴里似乎还叼着什么东西。
它一点点挪到林源面前不远处,停了下来,看了看林源,又看了看自己嘴里叼着的东西,然后轻轻把那东西放在了地上,发出细微的“玛哩…”声。
借着最后一点天光,林源看清了那东西——是几颗看起来还算新鲜的树果,比管事给的那些残渣要好得多。
小露力丽放下树果,又看了林源一眼,然后飞快地转身,钻回枯草丛里,消失不见了。
原地,只留下那几颗小小的树果,和林源满心的震惊与难以置信。
这只才见过一面、差点挨打的小露力丽,是特意来给他送食物的?
寒风依旧凛冽,但看着那几颗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醒目的树果,林源忽然觉得,身体里的那股冰冷绝望,似乎被撬开了一丝微小的缝隙。
他伸出手,慢慢捡起那几颗还带着露力丽体温的树果,紧紧握在手心。
在这个冰冷残酷的世界,似乎……还有着一点点未曾预料到的微光。
他抬起头,望向奴隶营的方向,又望向更远处湖城模糊的轮廓,那双黑沉沉的眼睛里,那点不肯熄灭的火星,似乎悄然亮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