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毒计·李代桃僵
林清雅伏在铺着软绒的贵妃榻上,哭得眼睛肿得像桃儿,价值不菲的苏绣帕子扔了一地。
她发髻散乱,珠钗斜坠,哪里还有半分平日里的端庄骄矜。
“娘!
您到底去说了没有?
父亲怎么说?
这婚事绝不能应!
我死也不嫁!”
她抓着嫡母王氏的衣袖,声音哭得沙哑,不住地摇撼。
王氏穿着一身绛紫色缠枝牡丹纹的锦缎袄裙,头戴赤金嵌宝抹额,虽己是中年,依旧保养得宜,只是此刻眉头紧锁,眼底藏着深深的焦躁和阴郁。
她心疼地拍着女儿的背,语气却带着无奈:“我的女儿,娘怎会不替你打算?
一得了信儿就去找了你父亲,可……可这是宫里的意思,陛下金口玉言,岂是那么容易更改的?”
“我不管!
父亲是礼部尚书,深得陛下信任,总能想到法子的!
若是……若是实在推不掉,就让林微月那个贱丫头去!
反正她也是个没人要的庶女,能替我去王府,那是她天大的造化!”
林清雅口不择言地尖叫,语气里全是理所当然的恶毒。
王氏闻言,拍着她背的手微微一顿,眼中猛地闪过一道精光。
让林微月去?
这个念头像是一颗毒种,瞬间落入心田,以前从未细想,此刻被女儿尖叫着点破,竟疯狂地滋生蔓延开来。
是啊,陛下只说了指婚尚书府之女,并未明言是嫡女还是庶女!
七王爷如今那般光景,难道宫里还会仔细追究嫁过去的是哪个女儿不成?
只要名头上是尚书府的千金,全了皇家的颜面便是了!
更何况,那七王爷痴傻昏聩,听说府里也是一团乱麻,嫁过去就是守活寡,还要打理那个烂摊子,一辈子就葬送了。
她精心培养的雅儿,是要做未来皇后或是亲王正妃的,怎能跳进那个火坑?
而林微月……那个苏姨娘生的贱种,模样生得倒是越来越有几分她那个短命娘当年的狐媚子样,留在府里看着也碍眼。
让她去顶替雅儿,再“合适”不过了!
既解决了眼前的难题,又打发了眼中钉,一举两得!
王氏越想越觉得此计大妙,脸上的焦躁渐渐被一种冷厉的算计所取代。
她扶起哭得瘫软的女儿,拿出主母的威严,沉声道:“雅儿,快别哭了。
哭坏了身子,岂不是亲者痛仇者快?
你放心,娘绝不会让你受这份委屈。”
林清雅抽噎着抬头,看到母亲眼中那熟悉又令人害怕的狠绝光芒,哭声渐渐小了:“娘……您有办法了?”
王氏冷笑一声,拿出帕子细细替女儿擦脸,声音压得极低:“你方才说的,倒也不失为一个法子。”
林清雅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脸上瞬间迸发出惊喜和扭曲的快意:“对!
让那个***去!
让她去伺候那个傻子!
看她还能不能装出那副清高的样子!
娘,您快去找父亲说!”
“此事急不得,须得从长计议。”
王氏到底老谋深算些,“总要让你父亲点头才行。”
是夜,尚书府书房。
烛火通明,檀香袅袅。
礼部尚书林翰飞坐在黄花梨木书案后,手指揉着眉心,面带倦容。
白日宫里传来的消息,也让他措手不及,心烦意乱。
七王爷虽失势,但毕竟是皇子,这桩婚事代表着圣意,推拒是极难的。
可他也深知夫人和嫡女的性子,让雅儿嫁过去,是绝无可能。
正自两难,王氏端着参茶进来了。
“老爷还在为雅儿的婚事烦心?”
王氏将茶盏轻轻放在案上,语气温婉,与白日里的焦躁判若两人。
林翰飞叹了口气:“圣意难测,更难违啊。”
王氏绕到他身后,体贴地替他按揉太阳穴,声音放得更柔和“老爷,妾身倒是有个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哦?
夫人有何高见?”
“陛下只说是尚书府之女,并未指明非雅儿不可。
妾身想着,微月那孩子,年纪与雅儿相仿,也是老爷您的骨血,说起来,同样是尚书府的小姐……”王氏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丈夫的神色。
林翰飞动作一顿,猛地睁开眼睛“你是说……让微月替嫁?”
“老爷明鉴。”
王氏见他没有立刻发作,心下稍安,继续道,“七王爷如今的情况……您也是知道的。
雅儿性子烈,又是我们娇养大的,只怕嫁过去非但不能安抚王爷,反而会生出事端,届时惹怒天颜,反倒不美。
微月性子柔顺,懂事隐忍,或许……更能适应王府的环境。
再者说,她一个庶女,能得此姻缘,己是天大的恩典,想必心中也是感激的。”
她巧舌如簧,将李代桃僵的毒计说得冠冕堂皇,处处为家族考量。
林翰飞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他自然听得出王氏的私心。
但这话,并非全无道理。
用一个无关紧要的庶女,换取嫡女的前程和家族的安稳,这买卖,怎么看都划算。
至于林微月嫁过去会如何……一个庶女的幸福,在家族利益面前,轻如鸿毛。
他想起那个总是安静地待在角落,眉眼柔顺,几乎没什么存在感的庶女。
模样似乎依稀有些苏姨娘的影子……苏姨娘……一丝极淡的愧疚掠过心头,但很快便被冰冷的现实压了下去。
“此事……”林翰飞缓缓开口,声音有些干涩,“须得做得隐秘,不能落人口实。
尤其是宫里那边,名帖、庚帖,一应物事,都要提前打点更换妥当,绝不能出半点纰漏。”
王氏心中大喜,知道丈夫这是默许了,连忙道:“老爷放心,妾身必定办得滴水不漏!
对外只说是微月福薄,需得尽早完婚为家族祈福,故而仓促些,旁人也不会起疑。”
“嗯。”
林翰飞闭上眼,挥了挥手,“你去办吧。
务必……安抚好微月。”
最后这句话,说得轻飘飘的,毫无分量。
王氏嘴角勾起一抹得计的冷笑,躬身退下:“是,老爷,妾身明白。”
安抚?
自然会的。
用嫡母的“恩典”和家族的“大义”,好好“安抚”那个贱丫头!
她走出书房,看着廊外沉沉的夜色,只觉得连日来的郁气一扫而空,心情畅快无比。
苏姨娘,你当年不是仗着颜色好,很得了一阵宠爱吗?
如今你的女儿,就要去替你尝尝那守活寡的滋味了!
她整理了一下衣襟,恢复了一品诰命夫人的雍容气度,对候在外面的钱婆子淡淡吩咐道:“去,请三小姐过来一趟。
就说……我有要紧事吩咐她。”
钱婆子会意,脸上露出心照不宣的谄媚笑容,应了一声,快步朝着那最偏僻的院落走去。
夜风更冷了,呜咽着吹过庭院,像是一声无声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