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侯府千金(2)
名虽雅致,实则靠近府邸边缘,陈设简陋,带着一股久无人居的潮湿气。
记忆的潮水再次无声漫上——·前世的沈清辞,被引到这里时,心中虽失落,却不敢有半分怨言,反而怯生生地对领路的嬷嬷道谢,觉得能有片瓦遮头己是恩赐。
她连夜亲手打扫,试图用忙碌掩盖内心的酸楚,却不知自己的顺从,在旁人眼中更成了“上不得台面”的佐证。
浮光立于院中,目光平静地扫过枯败的竹枝与积尘的窗棂。
领路的嬷嬷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慢:“二小姐,府中院落紧张,您暂且在此安置。
若有短缺,再与夫人说。”
浮光闻言,并未动怒,反而转身,对那嬷嬷露出一个极浅、却足以令冰雪消融的温柔浅笑:“有劳嬷嬷。
此处清静,正合我意。”
她笑得那样真诚,仿佛真心喜爱这处荒僻,倒让那准备了一肚子推诿之词的嬷嬷愣在原地,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浮光并非认同这苛待,她只是不在乎。
神祇岂会在意蝼蚁分配巢穴的优劣?
她的温柔,是此刻最得体、也最让人无从指责的面具。
待嬷嬷离去,她步入室内。
指尖拂过冰凉的桌面,原主在此处多少个夜晚偷偷垂泪的记忆,如同冰冷的露水,沁入她的感知。
她轻轻低语,声音柔和似安慰那残存的魂影:“莫急,他们给予的冷遇,都将成为日后悔恨的基石。”
……翌日清晨,浮光准时出现在潘氏的主院外请安。
风雪己停,寒意却更甚。
记忆里,沈清辞也曾日日早起,甚至亲手熬制羹汤,希冀能换来母亲一丝笑颜。
可那碗她熬了半夜的汤,潘氏不过沾唇即止,便淡淡道:“心意到了即可,这些事,自有下人去做。”
那轻描淡写的一句,将她所有小心翼翼的讨好,都打成了不合时宜的多余。
浮光手中空空,只带着一身清冷晨露与无可挑剔的礼仪。
潘氏刚起身,神色慵懒中带着惯有的疏离。
见到浮光,她有些意外,旋即又恢复常态,淡淡道:“倒是规矩。”
语气听不出褒贬。
“给母亲请安是女儿本分。”
浮光声音温顺,目光却清正,“见母亲气色安好,女儿便放心了。”
她没有像原主那样奉上任何实物,反而奉上了一句恰到好处的关怀。
这份“孝心”虚无缥缈,让人抓不到错处,也让潘氏那准备挑剔“汤水粗糙”或“举止失措”的话,硬生生堵在了喉间。
恰在此时,沈明珠也来了。
她今日穿了一身浅粉衣裙,更显娇嫩,身后丫鬟还提着一个食盒。
“母亲,”沈明珠声音甜美,“女儿小厨房新做了您爱吃的珍珠丸子,还热着呢。”
潘氏脸上立刻绽开真切的笑容,拉过沈明珠的手:“还是我的明珠有心。”
两相对比,一者空有关怀之言,一者奉上体贴之实。
若换做真正的沈清辞,此刻只怕己心酸得无地自容。
浮光却依旧微笑着,甚至对沈明珠颔首致意,目光柔和,仿佛真心为她们母女情深感到欣慰。
唯有她识海中那属于原主的、细微的颤抖,提醒着她这温情场面之下的残酷。
沈明珠接触到浮光那过于平静和温柔的目光,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慌,递点心的动作都微微一顿。
用过早膳,浮光在回听竹轩的路上,“偶遇”了兄长沈泊远与沈泊明。
·记忆中,这两位兄长也曾“教诲”原主。
他们居高临下,将她的怯懦鄙夷为“小家子气”,将她的质朴看作“愚钝”。
每一句“指点”,都如同软刀子,割裂着少女仅剩的尊严。
沈泊远负手而立,打量着浮光,语气带着施舍般的“关切”:“既回了侯府,往日那些乡野习性便该收一收了。
言行举止,皆代表侯府颜面,莫要在外丢了沈家的脸。”
沈泊明在一旁附和,嘴角微撇:“听闻你昨日在靖王驾前抛头露面?
女儿家,还是端庄自持些好。”
风雪中的从容,到了他们口中,便成了“抛头露面”。
浮光停下脚步,微微垂首,露出一段白皙优美的颈项,姿态恭顺至极。
她的声音依旧温柔,如同春风吹拂柳梢:“兄长教诲的是。
昨日之事,实属意外,妹妹日后定当更加谨言慎行,不敢有辱门楣。”
“只是妹妹想着,当时若因畏惧权贵而退缩躲藏,或一味推诿责任,反倒更失侯府风骨。
靖王殿下明察秋毫,想来亦能体谅。”
她将对方的指责,轻轻巧巧地转化为“维护侯府风骨”,甚至抬出了靖王的“体谅”。
沈泊远一时语塞,竟找不到话来反驳。
他预想中对方要么委屈哭泣,要么惶恐认错的场景并未出现。
这看似柔顺的妹妹,言语间却带着一股绵里藏针的力量。
沈泊明还想说什么,浮光却己抬起头,眸光清澈地看着他们,温柔补上一句:“两位兄长若无事,女儿便先回去研读《女诫》《内训》,以免学识浅薄,将来再行差踏错。”
她将他们的“教诲”全盘接下,甚至主动提出要加深学习,态度诚恳得让人挑不出半分错处。
可偏偏是这份过分的“温顺”与“懂事”,像一面镜子,隐隐照出了他们的刻薄与无理。
看着浮光袅袅离去的背影,沈泊远皱紧了眉,第一次觉得,这个“村姑”妹妹,似乎并不像想象中那么好拿捏。
浮光走在冰冷的回廊下,神识深处,属于沈清辞的灵魂碎片发出细微的悲鸣。
那些前世在此处承受的嘲讽与委屈,此刻被浮光以另一种方式一一抚过。
她没有以牙还牙的激烈,只用恰到好处的温柔与无可指摘的言行,在原主曾经跌倒的地方,稳稳地立住了。
她每一步都走得从容,每一步,都踏在沈清辞未干的泪痕之上。
这温柔的胜利,本身就在无声诉说着过往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