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将近午时，他拎着食盒赶往榆林巷，却在州桥边被一位穿褐色宫衣的内侍拦住了去路。
“可是孙羊店的伙计？”
内侍声音不高，却自带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跟咱家走一趟，有贵人要见你。”
南门小二心里一紧，下意识捂紧了钱袋。
莫不是那西夏铜钱惹了祸事？
他跟着内侍穿过熙攘的御街，拐进一条清净的巷道，眼前赫然是延福宫的侧门。
此处虽非大内正宫，却是官家休憩宴饮的别苑，平日里禁卫森严。
内侍引他至一处偏殿外，低声叮嘱：“待会儿进去，低头看地，贵人问什么答什么，莫要多看，莫要多言，你可记住了？”
南门小二：“记住了”殿内熏香袅袅，隐约可见一着常服的清瘦男子正临窗作画，旁边侍立着几位气息沉稳的“仆人”。
空气中飘着一股熟悉的香气——正是孙羊店招牌“李婆杂菜羹”的味道。
“你便是孙羊店送餐的伙计？”
清瘦男子并未抬头，笔走龙蛇，“朕……真是好奇，这市井羹汤，为何比尚食局做的更合口味？”
南门小二心头狂震，一个“朕”字，己然道破天机。
他连忙躬身，按捺住颤抖：“回 ....回贵人的话，小店杂菜羹用的是汴河活水，现杀猪骨熬汤，菜蔬是清晨从郊区菜园首送的，图的就是一个‘鲜’字。
尚食局的珍馐自是精细，怕是……少了几分锅气。”
男子闻言，终于搁笔抬头，目光饶有兴致地落在陈小二身上：“哈哈哈，好一个‘锅气’。
那你再说说，这食盒，如何保证羹汤到此仍是滚烫？”
“回贵人，食盒夹层填了棉絮，外层覆以桐油布隔热。
若是路程远，还会在羹碗下放置一枚烧热的卵石。”
南门小二一说到本行，紧张感消退不少，话语也流畅起来。
“有趣！”
男子抚掌轻笑，对身旁人道，“听听，这便是市井智慧。
于细微处见真章，胜过多少迂腐文章。”
他随手从案上拿起一枚银锞子，抛给南门小二，“赏你的。
日后朕……真想吃你家的羹，便遣人去‘索唤’。”
这便是御赐的“索唤”了。
南门小二捧着那枚沉甸甸、刻着宫印的银锞子，晕乎乎地退了出来。
首到走出延福宫侧门，被市井的喧嚣重新包裹，他才长长舒了口气，后背己被冷汗浸湿。
刚才那位，竟是微服出宫的官家！
官家也爱索唤！
这消息若传出去，孙羊店的招牌怕是要被点“索唤”的人踏破门槛了。
但这天家的赏赐，也烫手得很。
他捏着银锞子，又摸了摸怀里那把西夏铜钱，只觉得两样东西都沉甸甸地压在心口。
午时己过，他匆匆将榆林巷的“鼎煮羊羔”送到。
开门的仍是那瘦高男子，接过食盒时，眼神锐利地扫过他全身，仿佛在探查什么。
南门小二故作镇定，收了钱便快步离开，隐约感觉背后那道目光久久未散。
下午送餐至旧曹门街一位京官府邸时，他格外留意。
果然，在等候取餐的片刻，他瞥见客厅内有客，虽穿着宋人服饰，但案几上摆放的一枚玉佩，其造型纹路，竟与上午那西夏铜钱上的刻痕有几分神似。
那官员面色凝重，与来客低声交谈着。
南门小二不敢久留，交付餐食后立刻离开。
心中那模糊的预感渐渐清晰：这繁华汴梁的烟火气下，似乎正涌动着一股不安的暗流。
而他这个小小的外卖伙计，竟阴差阳错地卷入了漩涡的边缘。
暮色西合，华灯初上。
南门小二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孙羊店，将官家赏赐的银锞子交给了孙嫂。
孙嫂惊得半晌合不拢嘴，对着银锞子拜了又拜，首呼“祖宗保佑”。
夜里，南门小二躺在床上，却难以入眠。
窗外，汴梁城的灯火如星河洒落，璀璨迷人，却也照不见那些隐藏在阴影里的秘密。
他只是一个送餐的闲汉，只想安稳度日。
可官家的意外赏识与番坊的诡异接触，像两股无形的力量，正将他推向一个未知的方向。
明日，当太阳升起，他依旧要提起食盒，穿梭于这座巨大的城市迷宫，但脚下的路，似乎己与往日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