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速速送去鲤跃楼三楼的‘清风阁’,”孙嫂压低声音,“点这‘莲叶蟹羹’和‘荔枝雪花糕’的,是位南方来的茶商大贾,怠慢不得。”
鲤跃楼。
南门小二心头一凛。
那是汴京城最负盛名的酒楼,五座三层楼阁相连,飞桥栏槛,明暗相通,是达官贵人、富商巨贾的销金窟。
他平日里送餐多在街坊脚店,鲜少踏入这等奢华之地。
提着食盒踏入鲤跃楼,一股混合着酒香、茶香与昂贵香料的气息扑面而来。
底楼人声鼎沸,说书先生醒木拍案,引得满堂喝彩。
南门小二沿着雕花楼梯登上三楼,顿觉清静许多,雅间内隐约传来丝竹管弦之声。
“清风阁”内,一位身着锦缎、面色红润的中年男子正跪坐于茶席前,身旁的茶白士手持茶筅,正在击拂。
只见茶盏中茶汤乳白,沫饽丰厚,茶白士手腕灵动,如行云流水。
“客官,您点的孙羊店羹点送到了。”
南门小二躬身道。
茶商并未抬头,全神贯注于茶席,只微微颔首。
倒是那茶白士,在击拂的间隙,抬眼迅速扫了一下陈小二,目光在他腰间悬挂的、昨日官家赏赐的那枚银锞子上停留了一瞬。
南门小二为图吉利,今早特意将这银锞子系在了腰间。
茶白士手中动作不停,茶沫渐渐泛起细密持久的花纹,看似随意,却隐隐勾勒出山脉水脉的轮廓。
他口中吟道:“北苑灵芽,香胜沉香,奈何风疾,恐折新枝。”
茶商闻言,眉头微蹙,轻轻叹了口气:“是啊,今年北苑贡茶园的‘龙团胜雪’听闻品质极佳,只盼运送途中莫出纰漏才好。”
他这才转向南门小二,示意将食盒放下,赏了几枚干净的宋钞。
南门小二道谢退出,心下却疑云复起。
那茶白士的眼神,那似有所指的茶纹,还有“北苑贡茶风疾折枝”的话,都透着一股不寻常。
他隐约记得,北苑贡茶乃御用珍品,寻常茶商岂敢轻易议论?
下楼时,他与一个匆匆上楼的小厮擦肩而过。
那小厮的衣角,赫然沾着几点榆林巷外常见的红褐色泥土!
南门小二心头一跳,下意识侧身让过,眼角的余光瞥见那小厮径首走向“清风阁”斜对面的一间名为“松涛居”的雅间,轻轻叩门,低声道:“爷,榆林巷的‘鼎煮羊羔’备好了。”
门扉开启的瞬间,南门小二似乎听到里面传来一句带着异样口音的短促回应,随即门被迅速关上。
榆林巷……鼎煮羊羔……他昨日送餐的诡异经历,与刚才在“清风阁”的见闻,还有这神秘小厮,仿佛被几根无形的线串联起来。
难道这鲤跃楼之内,也藏着与那西夏铜钱相关的秘密?
那茶白士是在向茶商传递某种警告?
而“松涛居”内,又是什么人?
南门小二快步离开鲤跃楼,午后的阳光照在熙攘的御街上,他却感到一丝寒意。
汴京城这繁华的激流之下,暗流似乎比他想象的更深、更急。
他摸了摸腰间的银锞子,又想起那碗沫饽如雪、暗藏玄机的茶汤。
这偌大的汴京城,人人似乎都戴着面具,说着双关的话语,连一盏清茶,都可能泡着看不见的风云。
而他这个小小的送餐郎,己然窥见了这巨大谜团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