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的风裹着旧塑料的味道，灌进废品站敞开的铁皮门。
苏建国蹲在门角，烟卷燃到了指尖才猛地回神，烫得他龇牙咧嘴地把烟蒂摁在地上——这己经是第七个烟蒂了，在他脚边围成一小圈灰黑的印子。
屋里的灯还亮着，昏黄的光透过糊着旧报纸的窗户，映出林秀琴的影子。
她坐在床沿，怀里抱着个土黄色的襁褓，可那襁褓是空的，只有角落缝着的一朵褪色小红花，随着她轻轻晃动的动作，在光里晃出细碎的影子。
那是他们的女儿，昨天刚生下来就没了气。
村里的接生婆叹着气走的，说孩子太弱，没熬过半夜。
林秀琴从昨天到现在没合过眼，也没哭出声，就抱着空襁褓坐在那儿，像尊没了魂的石像——她本就听不见，这下连眼里的光都灭了。
“秀琴，进屋睡会儿吧。”
苏建国推门进去，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他走到床边，想把林秀琴怀里的空襁褓抽出来，刚碰到布角，林秀琴突然攥紧了，抬头看他，眼里满是惊恐，嘴里发出“啊、啊”的声音，另一只手死死护住襁褓，像是怕谁抢走她最后的念想。
苏建国的心揪得生疼，他蹲下身，握住林秀琴的手：“我知道你疼，我也疼。
可日子还得过，总不能一首这样。”
林秀琴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大颗大颗砸在空襁褓上，她松开手，趴在苏建国肩膀上，身体不住地发抖，却还是发不出哭声，只有压抑的呜咽从喉咙里挤出来，像被堵住的风箱。
就在这时，铁皮门外传来一阵极轻的哭声。
不是风声，不是远处的狗吠，是种细细的、软软的，像小猫叫似的啼哭声，混在风里，若有若无。
苏建国愣了愣，推开林秀琴，快步走到门口，扒着门框往外看。
废品站门口的土路空荡荡的，只有几棵老槐树的影子歪歪扭扭地躺在地上。
他侧着耳朵听，哭声又响了，这次更清楚些，像是从废品站最里头那堆旧棉絮后面传来的。
“我去看看。”
苏建国回头跟林秀琴说了句，抄起墙角的手电筒，踩着碎纸壳往里头走。
棉絮堆得比人还高，上面压着个破床垫，哭声就从床垫底下钻出来，断断续续的，听着就没力气。
他把手电筒往地上一放，光刚好照在棉絮缝隙里，他伸手把破床垫挪开，刚碰到棉絮，哭声突然大了点，带着股委屈的颤音。
“来了来了。”
他低声哄着，小心翼翼地扒开棉絮。
棉絮底下裹着个襁褓，跟林秀琴怀里那个空的样式差不多，也是土黄色粗布，边缘磨得发毛，上面沾着泥点。
襁褓里的小婴儿闭着眼睛，小脸皱成一团，胎发又软又黄，贴在头皮上，嘴一张一合，哭声就是从这儿漏出来的。
苏建国的心跳猛地撞了下胸口。
他这辈子没碰过这么软的东西，站在那儿愣了两秒，才慢慢蹲下身，伸出布满老茧的手——手心还沾着刚才抽烟蹭的烟灰，他赶紧在布褂上蹭了又蹭，才敢轻轻托住襁褓的底部。
婴儿像是察觉到了温暖，哭声小了点，小鼻子抽了抽，往他手心蹭了蹭。
“秀琴！
秀琴你快来！”
苏建国的声音发颤，回头往屋里喊。
林秀琴刚擦干眼泪，听见喊声就往这边跑，她跑得太急，差点被地上的废铁丝绊倒。
等看清苏建国怀里的东西，她猛地停住脚步，眼睛一下子睁大了，快步走过来，手指着襁褓，又指了指苏建国，眉头拧着，嘴里发出“啊、啊”的声音，眼神里满是惊讶和不敢置信。
“捡着的，在棉絮堆里。”
苏建国把襁褓往她面前凑了凑，“你看，多小一点，不知道是谁丢的。”
林秀琴蹲下身，视线落在婴儿皱巴巴的小脸上。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婴儿的脸颊——那皮肤软得像棉花，比她这辈子摸过的任何东西都软。
婴儿像是被这温度惊到了，睁开了眼睛，是双乌溜溜的眼睛，没什么神采，却首首地望着林秀琴。
林秀琴的眼泪“唰”地又下来了，她伸手抱住襁褓，动作比苏建国还僵硬，胳膊圈得紧紧的，生怕摔着。
她抬头看苏建国，又低头看婴儿，嘴唇动了动，却还是发不出声音，只是用手语比划着：双手拢成圈贴在胸口，再慢慢张开，指了指婴儿，又指了指自己和苏建国。
苏建国看懂了，她是想把这孩子留下。
他心里也动了念。
刚才抱着这孩子的瞬间，他竟觉得空落落的胸口被填满了些。
可他随即又皱起眉：“这是别人丢的，咱们留下，万一人家找回来怎么办？
再说，村里的人要是问起来，咱们怎么说？”
林秀琴的眼神暗了暗，抱着襁褓的手却没松。
她低头看着婴儿，用额头轻轻碰了碰婴儿的额头，然后抬头看着苏建国，眼里满是恳求，又用手语比划起来：指了指屋里的空襁褓，又指了指怀里的婴儿，然后双手比出“交换”的姿势，最后摇了摇头，指了指门外——她是说，就当是他们的孩子，那个没留住的女儿，现在换这个孩子来陪他们，对外别说捡来的。
苏建国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又酸又胀。
他看着林秀琴眼里的光——那是从昨天女儿没了之后，第一次重新亮起来的光。
他又低头看着怀里的婴儿，小脸上还挂着泪珠，却己经不哭了，小嘴巴抿着，像是在等着什么。
“可这……这是骗人家啊。”
苏建国的声音发哑，却没再说拒绝的话。
林秀琴像是知道他松了口，赶紧抱着婴儿往屋里走。
她把怀里的空襁褓放在床底，然后小心翼翼地把捡来的婴儿放在床上，又从衣柜里翻出件洗得干干净净的旧棉袄，盖在婴儿身上。
她坐在床边，一首盯着婴儿，嘴角慢慢弯起来，露出了这两天来第一个笑。
苏建国跟在她身后，看着这一幕，终于叹了口气：“行吧，留下就留下。
对外就说……就说昨天生的那个，没夭折，是我们当时太慌了，看错了。”
林秀琴用力点头，又拉着苏建国的手，指了指婴儿，又指了指他，然后用手指在自己手心里写了个“念”字——她是想给孩子取名。
“念……苏念。”
苏建国念了两遍，“思念的念，就叫苏念。
往后，你就是我们的女儿。”
婴儿像是听懂了似的，小胳膊动了动，往棉袄里蹭了蹭。
林秀琴高兴地“啊”了一声，又赶紧捂住嘴，怕吵醒孩子。
她从床底下拖出个木箱子，翻出家里仅有的一点红糖，又拿出个豁口的搪瓷碗，比划着让苏建国去烧点热水——她想给孩子冲点红糖水喝。
苏建国点点头，转身往门外走。
煤炉还没灭，他添了点煤，坐上铝壶。
月光从门口照进来，落在他的影子上，也落在屋里林秀琴和苏念的身上。
他看着屋里的灯光，听着林秀琴偶尔发出的轻轻的“哄”声，忽然觉得，这深夜的废品站，好像也没那么冷清了。
他不知道这个决定将来会带来什么，也不知道这个叫苏念的小女孩，将来会走到多远的地方。
他只知道，从今天起，他和林秀琴的世界里，又有了盼头——哪怕这份盼头，是用一个秘密换来的。
铝壶里的水开了，发出“呜呜”的响声。
苏建国赶紧提起铝壶，往屋里走。
林秀琴正坐在床边，轻轻拍着苏念的背，看见他进来，赶紧接过搪瓷碗，小心翼翼地冲了点红糖水，又用嘴唇抿了抿，试了试温度，才用干净的棉花沾着，一点点喂给苏念。
苏念小口小口地吸着，小脸上慢慢有了点血色。
林秀琴看着她，眼里的温柔像是要溢出来，苏建国站在旁边看着，也跟着笑了。
窗外的风停了，月光透过窗户，落在床脚的旧棉袄上，落在桌上的搪瓷碗上，也落在苏念安睡的小脸上。
这个深夜的废品站里，没有人知道，一个被遗弃的婴儿，成了一对丧女夫妻的新念想，也成了一个秘密的开端。
而这个叫苏念的小女孩，她的世界，从这一刻起，就和废品站的气味、养父母粗糙却温暖的手掌，紧紧绑在了一起。
苏建国蹲在门角，烟卷燃到了指尖才猛地回神，烫得他龇牙咧嘴地把烟蒂摁在地上——这己经是第七个烟蒂了，在他脚边围成一小圈灰黑的印子。
屋里的灯还亮着，昏黄的光透过糊着旧报纸的窗户，映出林秀琴的影子。
她坐在床沿，怀里抱着个土黄色的襁褓，可那襁褓是空的，只有角落缝着的一朵褪色小红花，随着她轻轻晃动的动作，在光里晃出细碎的影子。
那是他们的女儿，昨天刚生下来就没了气。
村里的接生婆叹着气走的，说孩子太弱，没熬过半夜。
林秀琴从昨天到现在没合过眼，也没哭出声，就抱着空襁褓坐在那儿，像尊没了魂的石像——她本就听不见，这下连眼里的光都灭了。
“秀琴，进屋睡会儿吧。”
苏建国推门进去，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他走到床边，想把林秀琴怀里的空襁褓抽出来，刚碰到布角，林秀琴突然攥紧了，抬头看他，眼里满是惊恐，嘴里发出“啊、啊”的声音，另一只手死死护住襁褓，像是怕谁抢走她最后的念想。
苏建国的心揪得生疼，他蹲下身，握住林秀琴的手：“我知道你疼，我也疼。
可日子还得过，总不能一首这样。”
林秀琴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大颗大颗砸在空襁褓上，她松开手，趴在苏建国肩膀上，身体不住地发抖，却还是发不出哭声，只有压抑的呜咽从喉咙里挤出来，像被堵住的风箱。
就在这时，铁皮门外传来一阵极轻的哭声。
不是风声，不是远处的狗吠，是种细细的、软软的，像小猫叫似的啼哭声，混在风里，若有若无。
苏建国愣了愣，推开林秀琴，快步走到门口，扒着门框往外看。
废品站门口的土路空荡荡的，只有几棵老槐树的影子歪歪扭扭地躺在地上。
他侧着耳朵听，哭声又响了，这次更清楚些，像是从废品站最里头那堆旧棉絮后面传来的。
“我去看看。”
苏建国回头跟林秀琴说了句，抄起墙角的手电筒，踩着碎纸壳往里头走。
棉絮堆得比人还高，上面压着个破床垫，哭声就从床垫底下钻出来，断断续续的，听着就没力气。
他把手电筒往地上一放，光刚好照在棉絮缝隙里，他伸手把破床垫挪开，刚碰到棉絮，哭声突然大了点，带着股委屈的颤音。
“来了来了。”
他低声哄着，小心翼翼地扒开棉絮。
棉絮底下裹着个襁褓，跟林秀琴怀里那个空的样式差不多，也是土黄色粗布，边缘磨得发毛，上面沾着泥点。
襁褓里的小婴儿闭着眼睛，小脸皱成一团，胎发又软又黄，贴在头皮上，嘴一张一合，哭声就是从这儿漏出来的。
苏建国的心跳猛地撞了下胸口。
他这辈子没碰过这么软的东西，站在那儿愣了两秒，才慢慢蹲下身，伸出布满老茧的手——手心还沾着刚才抽烟蹭的烟灰，他赶紧在布褂上蹭了又蹭，才敢轻轻托住襁褓的底部。
婴儿像是察觉到了温暖，哭声小了点，小鼻子抽了抽，往他手心蹭了蹭。
“秀琴！
秀琴你快来！”
苏建国的声音发颤，回头往屋里喊。
林秀琴刚擦干眼泪，听见喊声就往这边跑，她跑得太急，差点被地上的废铁丝绊倒。
等看清苏建国怀里的东西，她猛地停住脚步，眼睛一下子睁大了，快步走过来，手指着襁褓，又指了指苏建国，眉头拧着，嘴里发出“啊、啊”的声音，眼神里满是惊讶和不敢置信。
“捡着的，在棉絮堆里。”
苏建国把襁褓往她面前凑了凑，“你看，多小一点，不知道是谁丢的。”
林秀琴蹲下身，视线落在婴儿皱巴巴的小脸上。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婴儿的脸颊——那皮肤软得像棉花，比她这辈子摸过的任何东西都软。
婴儿像是被这温度惊到了，睁开了眼睛，是双乌溜溜的眼睛，没什么神采，却首首地望着林秀琴。
林秀琴的眼泪“唰”地又下来了，她伸手抱住襁褓，动作比苏建国还僵硬，胳膊圈得紧紧的，生怕摔着。
她抬头看苏建国，又低头看婴儿，嘴唇动了动，却还是发不出声音，只是用手语比划着：双手拢成圈贴在胸口，再慢慢张开，指了指婴儿，又指了指自己和苏建国。
苏建国看懂了，她是想把这孩子留下。
他心里也动了念。
刚才抱着这孩子的瞬间，他竟觉得空落落的胸口被填满了些。
可他随即又皱起眉：“这是别人丢的，咱们留下，万一人家找回来怎么办？
再说，村里的人要是问起来，咱们怎么说？”
林秀琴的眼神暗了暗，抱着襁褓的手却没松。
她低头看着婴儿，用额头轻轻碰了碰婴儿的额头，然后抬头看着苏建国，眼里满是恳求，又用手语比划起来：指了指屋里的空襁褓，又指了指怀里的婴儿，然后双手比出“交换”的姿势，最后摇了摇头，指了指门外——她是说，就当是他们的孩子，那个没留住的女儿，现在换这个孩子来陪他们，对外别说捡来的。
苏建国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又酸又胀。
他看着林秀琴眼里的光——那是从昨天女儿没了之后，第一次重新亮起来的光。
他又低头看着怀里的婴儿，小脸上还挂着泪珠，却己经不哭了，小嘴巴抿着，像是在等着什么。
“可这……这是骗人家啊。”
苏建国的声音发哑，却没再说拒绝的话。
林秀琴像是知道他松了口，赶紧抱着婴儿往屋里走。
她把怀里的空襁褓放在床底，然后小心翼翼地把捡来的婴儿放在床上，又从衣柜里翻出件洗得干干净净的旧棉袄，盖在婴儿身上。
她坐在床边，一首盯着婴儿，嘴角慢慢弯起来，露出了这两天来第一个笑。
苏建国跟在她身后，看着这一幕，终于叹了口气：“行吧，留下就留下。
对外就说……就说昨天生的那个，没夭折，是我们当时太慌了，看错了。”
林秀琴用力点头，又拉着苏建国的手，指了指婴儿，又指了指他，然后用手指在自己手心里写了个“念”字——她是想给孩子取名。
“念……苏念。”
苏建国念了两遍，“思念的念，就叫苏念。
往后，你就是我们的女儿。”
婴儿像是听懂了似的，小胳膊动了动，往棉袄里蹭了蹭。
林秀琴高兴地“啊”了一声，又赶紧捂住嘴，怕吵醒孩子。
她从床底下拖出个木箱子，翻出家里仅有的一点红糖，又拿出个豁口的搪瓷碗，比划着让苏建国去烧点热水——她想给孩子冲点红糖水喝。
苏建国点点头，转身往门外走。
煤炉还没灭，他添了点煤，坐上铝壶。
月光从门口照进来，落在他的影子上，也落在屋里林秀琴和苏念的身上。
他看着屋里的灯光，听着林秀琴偶尔发出的轻轻的“哄”声，忽然觉得，这深夜的废品站，好像也没那么冷清了。
他不知道这个决定将来会带来什么，也不知道这个叫苏念的小女孩，将来会走到多远的地方。
他只知道，从今天起，他和林秀琴的世界里，又有了盼头——哪怕这份盼头，是用一个秘密换来的。
铝壶里的水开了，发出“呜呜”的响声。
苏建国赶紧提起铝壶，往屋里走。
林秀琴正坐在床边，轻轻拍着苏念的背，看见他进来，赶紧接过搪瓷碗，小心翼翼地冲了点红糖水，又用嘴唇抿了抿，试了试温度，才用干净的棉花沾着，一点点喂给苏念。
苏念小口小口地吸着，小脸上慢慢有了点血色。
林秀琴看着她，眼里的温柔像是要溢出来，苏建国站在旁边看着，也跟着笑了。
窗外的风停了，月光透过窗户，落在床脚的旧棉袄上，落在桌上的搪瓷碗上，也落在苏念安睡的小脸上。
这个深夜的废品站里，没有人知道，一个被遗弃的婴儿，成了一对丧女夫妻的新念想，也成了一个秘密的开端。
而这个叫苏念的小女孩，她的世界，从这一刻起，就和废品站的气味、养父母粗糙却温暖的手掌，紧紧绑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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