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凤仪宫的对弈
少了几分慵懒闲适,多了几分沉凝威仪。
熏香是清冽的龙涎,而非李安宁偏爱的暖甜果香。
女帝李青璃,未着朝服,只一身明黄色常服,坐于膳桌主位。
她年近西十,保养得宜,眉眼间依稀可见与李安宁相似的轮廓,却更添十分的锐利与深沉。
此刻,她正慢条斯理地用银箸夹起一块清蒸鲥鱼,动作优雅,不怒自威。
“儿臣给母后请安。”
李安宁规规矩矩地行礼,脸上是标准的、挑不出错处的乖巧。
“起来吧,坐。”
女帝眼皮未抬,声音平淡,“今日御膳房做的鲥鱼不错,鲜嫩得很,你也尝尝。”
“谢母后。”
李安宁依言在女帝下首坐下,宫女立刻为她布菜。
她心里那根弦却绷紧了——这开场,太正常了,正常得有点反常。
母女二人安静地用了几口菜,殿内只有细微的碗碟碰撞声。
女帝不说话,李安宁也绝不主动开口,专心致志地对付着碗里的鱼肉,仿佛那是世间最难解的谜题。
终于,女帝放下银箸,接过宫女递上的温湿帕子擦了擦手,目光似是不经意地落到李安宁身上。
“听闻,你今早又在永宁殿外交了三位‘得意门生’?”
来了。
李安宁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不动声色,甚至带着点恰到好处的茫然:“母后说笑了,儿臣资质愚钝,哪敢当谢公子他们的老师。
不过是……例行问候罢了。”
“哦?
例行问候,需要动用到瓜子助兴?”
女帝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眼神却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福安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李安宁:“……” 福公公您眼神真好。
她干笑两声,试图萌混过关:“这个……晨起口干,嗑几颗润润喉。
谢公子他们……学识渊博,讨论激烈,儿臣插不上话,只好自备零嘴,免得……显得太过无知。”
女帝轻哼一声,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你倒是会给自己找台阶。
谢珩方正,苏瑾活络,柳云逸……心思深沉。
这三人,你觉得如何?”
送命题来了!
李安宁立刻打起十二分精神,开始熟练地打太极:“三位公子皆是人中龙凤,母后眼光自然是极好的。
谢公子博闻强识,苏公子体贴入微,柳公子……嗯,性情温和。”
她每个形容词都点到即止,绝不深入,更不比较。
“人中龙凤?”
女帝重复了一句,语气玩味,“那朕的安宁,是打算择哪一条龙,选哪一只凤?”
李安宁放下筷子,拿起丝帕擦了擦嘴角,动作慢得像是被放了慢镜头。
她抬起眼,眼神纯净又带着点无辜的苦恼:“母后,儿臣觉得……龙也好,凤也罢,都太耀眼了。
儿臣可能就是那池子里只想晒太阳的懒龟,怕是被龙鳞凤羽晃着眼睛。”
“扑哧——”旁边侍立的一个小宫女没忍住,笑出了声,又立刻死死捂住嘴,吓得脸色发白。
女帝的目光扫过去,小宫女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女帝却并未发作,只是重新看向李安宁,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懒龟?”
她顿了顿,语气莫名,“朕倒觉得,你这不是懒,是滑不溜手。”
李安宁心头一凛,知道混不过去了。
女帝不再看她,目光投向殿外空旷的庭院,声音沉缓了几分:“安宁,你是大周的长公主。
有些事,不是你想躲,就能躲得掉的。
朕为你选这三人,并非 solely 为了你的姻缘。”
李安宁神色微正,知道重头戏要来了。
“谢珩背后,是盘根错节的文官清流集团,代表着朝堂的秩序与礼法。
苏瑾身后,是富可敌国的江南财阀,掌控着国库近三成的钱粮命脉。
而柳云逸……”女帝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深邃,“太医令一脉,看似不涉朝政,实则关系着宫内安危、宗室健康,其隐秘的人脉网络,遍布三教九流。”
“朕需要平衡,也需要牵制。
而你,朕的女儿,是维系这平衡最合适,也最关键的……纽带。”
李安宁沉默了。
她当然知道这不仅仅是选驸马,这是一场政治联姻。
只是她一首鸵鸟心态,不愿去深想。
如今被女帝***裸地揭开,她心里有些发闷。
“所以,”她轻声问,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嘲弄,“儿臣的作用,就是一根拴着三头猛兽的绳子?”
女帝看向她,目光深邃:“绳子太被动,也易断。
朕希望你能成为那个……执绳的人。”
她站起身,走到李安宁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那力道不轻不重,却带着千钧重担般的压力。
“摸鱼,可以。
但要在朕画给你的池子里摸。
该你做的,一样也不能少。”
“从明日起,每日辰时,去弘文馆旁听朝政议论。
谢珩会从旁协助你理清脉络。”
李安宁眼前一黑。
辰时!
比谢珩的晨读还要命!
“苏瑾那边,朕会让他协助你了解一下内廷采买、皇庄收支,你跟着学学,免得被人糊弄。”
李安宁嘴角抽搐。
跟那个醋精学算账?
怕是账本没看懂,先被他酸死了。
“至于柳云逸……”女帝沉吟片刻,“他身子弱,你就多‘关心’一下,太医令那边有些陈年档案需要整理,你带着他一起吧,也静静心。”
李安宁:“……” 带着那个貌似体弱实则可能半夜翻墙揍人的病美人整理档案?
这确定是静心,不是探险?
三项任务,精准地分配给了三位驸马,也把她未来“摸鱼”的时间切割得支离破碎。
“母后……”李安宁还想垂死挣扎。
女帝却己转身,坐回主位,端起了茶杯,那是送客的姿态。
“去吧。
记住朕的话。
是做绳子,还是做执绳的人,看你自己的本事。”
走出凤仪宫,午后的阳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李安宁却觉得心里拔凉拔凉的。
锦书担忧地看着她:“殿下,您没事吧?”
李安宁仰头望了望湛蓝的天空,长长地、带着无比沉痛心情地,叹了口气。
“锦书啊……奴婢在。”
“本宫的鱼……怕是摸不成了。”
她哀婉地道,随即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神里重新燃起一点诡异的、破罐子破摔的光,“不过,母后说得对。”
“嗯?”
“既然躲不掉……”李安宁摸了摸袖袋里还剩下的半把瓜子,嘴角勾起一个近乎狰狞的弧度,“那就别怪本宫,把他们卷鱼的池塘,也给搅和了!”
想让她当纽带?
当棋子?
那她就让这下棋的人看看,什么叫“咸鱼翻身”,虽然翻过来还是咸鱼,但至少……能啪叽一声,糊弄棋手一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