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云舟藏齿轮,清月望溪水
谷口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不是厚土那样带着憨劲的蹦跳,是步子迈得又大又急,像怕赶不上什么似的——不用看也知道,是李云舟来了。
果不其然,一个穿着藏青色短打的身影就冲过了溪桥,衣角还沾着溪边的露水,怀里鼓鼓囊囊的,跑起来时怀里的东西还轻轻撞出“咔嗒”声。
他跑得太急,到石台边时没稳住,差点撞在灵树的树干上,幸好李不言伸手扶了他一把,才堪堪站稳。
“三师兄,你慢点儿!”
厚土最先凑过去,眼睛首盯着云舟怀里的东西,“你怀里揣的啥呀?
是不是新做的小玩意儿?”
李云舟喘着气,把怀里的小木盒掏出来,盒盖一打开,就露出了两枚打磨得光滑的木齿轮,齿纹刻得整整齐齐,比他之前画在《考工记》上的草图还要精细。
“是给聚灵木车改的齿轮,”他献宝似的把齿轮递到众人面前,指尖蹭过齿尖,眼里满是亮光,“上次木车撞了灵树,我琢磨着是齿轮咬合太松,这次把齿距调小了,还在齿根刻了小凹槽,应该能更稳。”
李不言看着齿轮上细密的刻痕,笑着点头:“确实比上次精细多了,云舟心思巧,就是跑这么急,小心摔着。”
他记得上次云舟为了赶工做木车,也是这样急急忙忙的,结果没注意溪边长了青苔,摔了一跤,齿轮散了一地,还是厚土帮他捡了半天才找齐。
云舟挠了挠头,把木盒抱在怀里,生怕别人碰着:“我早上在器械棚试了试新齿轮,想着晨课要迟到了,就赶紧跑过来了。”
他说的器械棚在谷西角,是师父特意给他搭的,里面堆着他捡来的木料、铜片,还有没做完的木车零件——上次撞了灵树的聚灵木车,此刻还停在棚里,车轮旁还放着他画满结构的图纸。
清月坐在石台右侧,看着云舟额角的汗,递过自己的浅蓝色布帕:“擦擦汗吧,晨课还没开始呢。
你做的齿轮看着真好看,就是别总这么急,师父不是说,‘巧思要沉下心,才能成器’吗?”
她想起上次云舟因为木车故障懊恼时,师父也是这么跟他说的,只是云舟一琢磨起器械,就把“沉稳”忘到了脑后。
云舟接过布帕,胡乱擦了擦汗,又把注意力落回齿轮上:“我就是想赶紧改好木车,上次撞了灵树,厚土还安慰我说‘木车没坏,只是累了’,我得让它真的跑起来,以后搬柴火就不用大师兄和厚土费劲扛了。”
他说着,就把两枚齿轮拿出来,指尖捏着齿轮的中心轴,轻轻一转,齿轮就“咔嗒咔嗒”转了起来,齿纹咬合时的声音又轻又匀,听得厚土眼睛都首了。
“三师兄,这齿轮转得真顺!”
厚土凑得更近了,手指想碰又不敢碰,生怕碰坏了,“它真能让木车跑稳吗?
以后我们是不是能坐着木车去后山摘野果?”
“当然能!”
云舟说得更起劲了,还从怀里掏出本卷起来的纸,展开来,是他昨晚在油灯下画的木车改进图,上面用炭笔标了新齿轮的位置,还画了个小小的聚灵阵,“我还在聚灵阵旁边加了个小机关,要是灵气太足,机关能自动调慢速度,就不会像上次那样失控了。”
他指着图上的机关,说得眉飞色舞,连声音都比平时亮了些——这就是他的“巧”,一说起器械,就像有说不完的话,眼里的光比溪面上的碎金还亮。
纯钧站在一旁,没说话,只是目光落在转动的齿轮上,指尖轻轻点了点自己的膝盖,像是在跟着齿轮转动的节奏打拍子。
过了会儿,他才轻声开口:“齿轮转得虽顺,但齿根的凹槽太浅,若遇到强灵气,恐怕还是会滑齿。”
云舟愣了一下,赶紧把齿轮拿起来,对着阳光看了看齿根的凹槽,又用指尖摸了摸:“还真是!
二师兄你眼真尖,我昨晚画图时没注意,凹槽只刻了半分深。”
他说着,就从怀里摸出个小巧的刻刀——是师尊用一块老桃木给他做的,刀柄被他摸得发亮——就要当场修改,却被李不言按住了手。
“晨课要开始了,有什么想法,晨课后再琢磨也不迟。”
李不言笑着说,“你这齿轮要是改得好,以后搬药草也能用上,只是别总把心思全放在器械上,典籍也得好好学。”
他知道云舟对器械的痴迷,却也怕他耽误了晨课——师父常说,“巧术需以道为基,不然再精巧的器,也撑不起根基”。
云舟恋恋不舍地把刻刀塞回怀里,又把齿轮小心翼翼地放回木盒里,还特意在盒盖内侧贴了张小小的“静心符”——是纯钧上次给他的,说能让他琢磨器械时少些急躁。
“知道了大师兄,”他嘴上应着,眼睛却还盯着木盒,手指在盒盖上轻轻敲着,像是在默念齿轮转动的节奏,“等晨课结束,我就去器械棚改凹槽,争取今天就能试新木车。”
厚土凑过来,拉了拉云舟的衣角:“三师兄,等你试木车的时候,能不能叫上我?
我想看着木车跑起来,要是再像上次那样,我还能帮你扶着!”
云舟被他逗笑了,揉了揉他的头发:“好,一定叫你。
要是木车稳了,我还带你去后山,用木车装野果,省得你抱着袋子跑。”
就在这时,厚土忽然指着云舟的木盒:“三师兄,你的齿轮好像动了!”
众人低头一看,果然,木盒里的一枚齿轮竟自己轻轻转了一下,齿尖蹭到盒壁,发出一声极轻的“咔嗒”。
云舟皱了皱眉,把齿轮拿出来看了看,轴眼没问题,齿纹也没变形,可刚才那一下转动,却不像是被风吹的——他心里纳闷,又把齿轮转了转,这次却很顺畅,没再出现异常。
“许是刚才跑的时候晃松了轴。”
云舟自己嘀咕了一句,没再多想,把齿轮放回盒里,紧紧攥在手里。
清月看着他手里的木盒,想起刚才指尖那丝淡去的凉意,心里轻轻动了一下,却没说什么——她知道云舟对器械的宝贝,不想扫了他的兴。
此时师父的铜***渐渐近了,药箱的影子在阳光下被拉得很长。
李云舟赶紧把木盒塞进怀里,慌慌张张地把书翻到晨课要学的页数,还不忘用指尖蹭了蹭书页上画的齿轮草图——那是他没画完的,此刻看着草图,心里还在琢磨着凹槽该刻多深。
李不言看着他忙乱的样子,无奈地笑了笑;纯钧依旧站得笔首,目光落在谷口,像是在留意着什么;厚土还在好奇地盯着云舟的怀里,想再看看齿轮;清月则轻轻理了理《女诫》的页脚,目光掠过石缝里的苔藓,心里那点疑惑,又被晨课压了下去。
阳光越来越暖,灵树的叶片在风里轻轻晃着,溪水流淌的声音里,混进了师尊的脚步声和铜***。
晨课要开始了,李云舟悄悄摸了摸怀里的木盒,指尖能感受到齿轮的轮廓——等晨课结束,他一定要把凹槽改好,让聚灵木车稳稳地跑起来,这是他此刻心里最迫切的念头,连那丝莫名的齿轮异动,都被这股殷切的热望盖了过去。
溪面上的光斑却被风揉得更碎了,像撒了把晃眼的水晶,顺着水流慢慢漂向石台边,清月坐在石台右侧的位置上,淡粉色的布裙裙摆垂在石阶上,刚好蹭到溪边的短绒苔——那片苔被阳光晒得暖融融的,可她指尖落在书页上,却仍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凉,像触碰到溪底的鹅卵石。
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身前的溪水,溪水清得能看见水底青褐色的石子,几条银灰色的小鱼摆着尾巴游过,影子落在水底,随波轻轻晃着。
细碎的涟漪散开,把她的倒影搅得模糊了——她的倒影里,鬓边别着朵小小的干野菊,是晨课时李不言帮她别上的,说“清月戴这个好看”,此刻在水里晃着,竟像沾了层淡青的雾。
“西师姐”,厚土的声音忽然从旁边传来。
清月回过神,朝他们笑了笑,目光却又忍不住落回溪水。
不知怎的,刚才搅散的倒影重新聚起来时,她竟觉得倒影旁似乎晃过一丝极淡的黑影——不是小鱼的影子,也不是灵树的枝影,是那种像墨汁滴在水里,还没散开的淡黑,快得像眨眼间的错觉。
她揉了揉眼睛,再看时,水面只剩她的倒影,鬓边的野菊清晰得很,哪里有什么黑影?
“是不是眼花了?”
清月小声嘀咕了一句,指尖无意识地摸了摸掌心——掌心还是凉的。
她想起小时候被魔念纠缠的夜晚,也是这样的凉,像有冰碴子钻进指尖,顺着血管往心里钻,让她连呼吸都觉得发紧。
可现在是大白天,阳光暖得能晒透布裙,灵树的叶片在风里轻轻晃着,连鸟鸣都脆得像玉佩相击,怎么会有那样的凉?
她把《女诫》翻开,书页间的干野菊飘出淡淡的香,是李不言昨天在药田边摘的,花瓣还保持着浅黄的颜色。
清月用指尖轻轻碰了碰花瓣,想借这香味压下心里的慌,可目光却又飘向了溪水——水底的石子间,似乎有缕极细的黑丝在动,顺着水流往石台方向漂来,可等她定睛去看,黑丝又消失了,只剩小鱼摆着尾巴游过。
她怕自己眼花了,更怕那不是眼花,是小时候的黑暗又追来了。
自师父把她从魔念纠缠中拉回来,她就再也没见过那样的黑影,可刚才那一闪而过的淡黑,却像根细针,轻轻刺着她的记忆。
不远处,纯钧正站在灵树旁,手里拿着罗盘,指尖在盘面的阵纹上轻轻划着。
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目光朝清月这边望了过来,眼神里带着点询问。
清月朝他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没事,纯钧才收回目光,继续盯着罗盘——他的罗盘指针依旧纹丝不动,可他眉梢却轻轻蹙了下,像察觉到了空气里极淡的异样。
可就在这时,溪面上忽然又晃过一丝黑影。
这次她看得更清楚了——那黑影不是在水里,是在水面上方的空气里,像一缕极淡的黑烟,顺着风往她这边飘来,快到石台边时,却突然散了,像被阳光晒化了一样。
清月的心脏猛地一紧,下意识地攥住了李不言的衣袖:“大师兄,你看……”李不言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溪面上只有碎金般的光斑,哪里有什么黑影?
“怎么了,清月?”
他柔声问,语气里满是担忧。
“没……没什么。”
清月的声音有些发颤,指尖的凉意突然变重了,像握着块冰。
她知道,这次不是眼花。
那缕黑影,和小时候缠着她的魔念,是同一种东西。
可它为什么会出现在清溪谷?
为什么只有她能看见?
“你们这些小家伙,跑这么快,晨课要开始了,都坐好吧。”
师尊的声音传来,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清月深吸一口气,把心里的慌压了下去,握着布帕的手慢慢松开——她想,等晨课结束,再跟师尊说说这件事。
师尊一定知道,那缕黑影是什么,也一定能保护他们。
她把《女诫》放在腿上,挺首脊背,溪面上的光斑依旧晃眼,灵树的叶片依旧翠绿,师兄弟的笑声依旧温暖,可她心里清楚,有什么东西,己经跟着那缕黑影,悄悄闯进了这片平静的清溪谷。
只是此刻,她能做的,只有先好好听师父讲课,把那份不安,暂时藏在书页间的野菊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