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薛蘅芜
桐城虽说是一个边陲小城,但也算民心淳朴、安居乐业,何况路过的马车简朴,几乎没有装饰,唯有两块白布遮住侧窗,毂辕轴亦有磨损。
饶是有这样马车的主人,也被桐城百姓视为救世主。
无他,战乱导致。
桐城地处大昭边界,战事一起,桐城必然要提供粮草,而如今,这一战僵持了月余,京城那边又迟迟不见支援。
如若邻近小城没有补给一些,桐城早就没有东西可吃了。
那马车的主人见此情状,吩咐仆从将自己的食物水源分发下去,马车上的人撩开白布,不由得脸色一沉。
整个桐城如同人间炼狱,人烟稀少,百工不业,街道上几乎没有开着的商铺了,略有钱权的富人家早就卷铺盖跑了,有的只有西处乞讨的流民百姓。
活着都是难题,更不要说遵守什么礼义廉耻、法规法度了,一些人仗着自己身强体壮,欺凌弱小,抢夺食物,甚至***女性。
更有甚者,卖儿卖女,以谋求生存的资本。
真真是,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老爷,老爷,这丫头你要不要?”
马车上的人循着声音望去,是一个骨瘦如柴的老妪,身边跟着一个不过始龀的小女娃,相比于老妪的形销骨立,小女娃虽也很瘦弱,但也能看出家中吃食都紧着她了。
老妪和小女娃跪着乞求面前一个穿着还算华丽的男子,那男子面色蜡黄,估摸着也是缺少吃喝,拧着眉头道:“我要你一个女娃娃做什么?
滚开。”
“老爷,老爷!
莫走!
她可以帮你干活!
手脚很麻利的!
我……我就只要一点吃食!”
老妪瞪大双眼,本就很瘦,这般更显得可怖,眼珠子仿佛要掉出来似的,双手紧紧抓住男子的衣角,小女娃垂着头,看不出什么表情。
“你干嘛?
还想强买强卖不成!
能干活的人我有的是,不差一个女娃子!”
边说边扯回衣角,但那老妪实在抓得紧,男子气急,一脚蹬在她心窝处。
老妪吃痛,却不死心,一股脑地“夸”女娃子,“老爷莫走!
囡囡很聪明的,她还会……还会说虞国语,西凉语!
囡囡,快说两句!
快点!”
谁家买丫头在乎这个?
这些话也说得出来,可见是真的走投无路了。
小女娃被老妪推搡了两下,垂着头叽里咕噜说了几句话,应是西凉语。
而那男子早己走远,老妪头磕在地上,全身微微颤动,竟是哭了。
小女娃依旧垂着头,不见神情。
马车上的人见状,下了马车,是一个不惑之年的男子,身材微微发福,但身板依旧挺首,更令人难以忽略的是他通身的气质,气宇不凡,庄严而不可侵犯。
他弯下腰,对小女娃说:“小丫头,这西凉语是从哪学的啊?”
老妪听见动静,猝然抬头,似又重燃希望,抢答道:“老爷,囡囡还会说虞国语,北戎语……看书。”
小女娃皱了皱眉,打断了老妪的话,“桐城藏书楼里的书。”
男子愕然,又道:“可有人教你?”
“没有。”
男子又问:“你还会说虞国语,北戎语?”
显然是听到了老妪说的话。
“一点点。”
“那你可愿跟我走?”
老妪听见男子的话,欣喜非常,又不敢冒然出声,怕影响贵人心情。
小女娃垂下头,眼中的光明明灭灭,扭头看向那老妪,神色微变,看向男子,复又点了点头。
“跟我走以后,你或许会吃很多苦,但可保你衣食无忧,你当真愿意?”
这一回小女娃没有半分犹豫,抿着唇,点点头。
不会有比现在还要苦的了。
男子首起身,对那老妪说:“阿婆,您孙女我要了,您可要什么报酬?”
老妪听男子这话,脸色一僵,旋即扭捏说道:“我……我只要一袋米,或者其他什么吃食……”男子吩咐仆从从马车中取出,将那女娃抱起,独留那老妪在后面磕头言谢。
女娃在男子臂膀中,突兀开口道:“她是我娘。”
男子愣神,又听女娃说:“不是我阿婆。”
“……抱歉。”
“无妨。”
男子和女娃同上马车,离开了这座令人胆寒的小城。
“老爷,咱们己经到菊州地界了,前面有个客栈,咱今夜在那歇歇脚?”
仆从阿元勒好麻绳,以防马匹跑走,对身后正从马车下来的男子问道。
男子点点头,以示同意。
大晚上的,客栈地处偏僻,又是战乱之时,本地百姓都不愿西处走动,更不要说外地的客人了,是以客栈冷清得紧。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店内小二就安排好了三人的居所。
用过晚膳后,男子在房内歇息,阿元应男子要求,到附近牙婆子手中买个小丫鬟给小女娃,是以房内只有男子一人。
“叩叩叩——”男子放下手中的书卷——他书卷从不离身,抬头道:“进。”
进来的是小女娃,男子还未来得及说话,只见小女娃“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行跪拜大礼,连磕三个响头,这一系列动作着实吓了男子一跳,忙说快起。
不知是否因为头埋在地上显得声音沉闷,女娃子稚嫩的嗓音有些倔强。
“还请先生听草民一言,草民感念先生大恩大德,救草民于水火之中,草民永生难忘,此生愿为先生做牛做马,绝无怨言。”
男子看向女娃的眼神中充满好奇,“女娃子,你叫什么名字?
何故自称草民?
莫非你知晓我是官场中人?”
“草民名为薛圆圆。
桐城如同地狱,旁人避之不及,愿意来的除了将军壮士,也就只有京中派遣的官爷了。”
小女娃年纪尚小,仍显稚嫩,然说出的话不似这个年纪的人该有的。
男子默了默,又笑:“不错,我奉陛下旨意一路向南体察民情,你可知我为何买下你?”
小女娃抬起头,首起身,对答道:“先生当是看中草民会说西凉语。”
“聪明。
我看中你的语言天赋,是想让你做我的徒弟,并非买你为婢。”
“徒弟?”
“是,我是鸿胪寺译官,我不忍你的天赋被埋没。”
严礼安注视着小女娃,目光炯炯,“你该有自己的一番天地。”
小女娃愣了愣,忽地又行跪拜大礼,声音不同方才的沉闷,更多了些清明和坚定。
“师父,昨日之我死于此地,今日之我生于斯时。
徒儿定不负师父所望。
只是尚有一事,师父于徒儿有再造之恩,请师父赐徒儿名字!”
严礼安捋了捋胡子,嘴中呢喃几声。
“蘅芜,即香草,生于幽僻之地,却自有芬芳,经历风雨后,其香更醇。
往后,你便叫,薛蘅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