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青镯沾泥
苏微蹲在灶台后,手里攥着根烧黑的柴火棍,在地上画圈儿。
灶膛里的火光舔着锅底,把她的影子投在土墙,忽明忽暗。
“微微,火别烧太旺,杂粮粥容易糊。”
养母李氏的声音从堂屋传来,伴着针线穿过粗布的“沙沙”声。
苏微“哎”了一声,往灶里添了把干柴。
手腕不经意蹭过灶台边缘,沾了点黑灰,却没遮住那截露在粗布袖口外的青镯。
镯子通体莹润,像浸在溪水里的玉石,只是常年被衣袖捂着,靠近手腕的地方磨出了圈浅痕。
这镯子是她从记事起就戴着的。
有回她学着村里姑娘掰手腕,对方猛地一使劲,她疼得眼泪首掉,镯子却在那时泛了层极淡的光,对方突然手麻得松了劲。
这事她没敢说,李氏总叮嘱她“别露镯子,招祸”。
“轰隆——”窗外滚过一声雷,苏微吓得缩了缩脖子。
院门口的老槐树被风吹得东倒西歪,树影晃在窗纸上,像张牙舞爪的鬼。
“别怕,娘在呢。”
李氏走进来,手里拿着件缝好的小褂子,往她身上比了比,“快好了,等秋收卖了粮食,给你扯块细布,做件新的。”
苏微咧嘴笑,露出两颗刚换的小虎牙:“娘做的比细布好看。”
李氏被逗笑了,抬手想摸她的头,视线扫过她手腕的镯子,动作顿了顿,终究是放下手,转身去舀水缸里的水:“你爹去镇上换盐了,这雨怕是要耽误些时候。”
话音刚落,院门外传来“吱呀”一声,老苏披着件破蓑衣,浑身淌着水跑进来,手里紧紧攥着个油纸包:“没耽误!
王屠户家的骨头,给微微炖汤。”
油纸包里裹着两根猪骨,虽然没什么肉,却泛着新鲜的油光。
苏微眼睛亮了,凑过去闻了闻,被李氏拍了下后脑勺:“去洗手!”
老苏把骨头递给李氏,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压低声音:“方才在镇上,见着官差了,说要查……查啥流落在外的孩子,还问有没有戴镯子的。”
李氏的手猛地一抖,骨头“咚”地掉进盆里。
她慌忙看向苏微,见孩子正踮着脚看灶台上的瓦罐,才松了口气,拉着老苏往柴房走,声音压得更低:“那年捡到她时,襁褓里就这镯子……会不会是……”后面的话被柴房门挡住了,苏微没听清。
她望着自己的手腕,用衣角使劲擦那圈黑灰,想把镯子擦得亮些,却发现内侧有几道浅纹,像被谁用指甲轻轻划的,以前怎么没注意过?
雨渐渐小了,李氏端着炖好的骨头汤进来,汤色奶白,飘着两片青菜叶。
苏微捧着粗瓷碗,小口小口地喝,暖意在胃里散开。
老苏坐在对面,吧嗒着旱烟,看着她笑:“多喝点,长个子。”
李氏偷偷抹了把眼角,把自己碗里的碎肉都夹给她:“快喝,凉了腥气。”
苏微没说话,只是把骨头啃得更干净了。
她知道家里穷,平时连糙米都省着吃,这骨头定是爹娘咬牙买的。
手腕上的青镯贴着皮肤,传来一丝若有若无的暖意,像有谁在轻轻拍她的手背。
夜里,苏微躺在吱呀作响的木板床上,听着窗外的虫鸣。
月光从窗棂的破洞里钻进来,落在镯子上,那几道浅纹竟隐隐发亮,像藏着星星。
她想起爹娘刚才的对话,想起镇上的官差,心里有些发慌。
这镯子,到底是什么来头?
她不知道,此刻镇外的官道上,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正停在雨里。
车帘掀开一角,一个身着锦袍的少年望着苏家小院的方向,手里捏着块玉佩,玉佩上的纹路,竟和苏微镯子内侧的浅纹,一模一样。
“大哥,真不进去看看?”
随从低声问。
少年摇摇头,声音有些哑:“再等等。
她现在这样,挺好。”
马车缓缓驶远,车轮碾过积水,溅起的水花里,映着天边渐亮的启明星。
而苏家小院的土炕上,苏微翻了个身,把镯子压在枕头下,像握着个滚烫的秘密,沉沉睡去。
窗外的老槐树叶上,还挂着雨珠,在月光下闪着光,像谁没擦干净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