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居然穿着一身新娘穿的朱红色华服,鬓边未插满了珠翠,唯有一支素银簪子绾着发髻,仿佛她还懂得节俭。
祠堂里燃着檀香,烟气袅袅绕着梁上的匾额,把长兄赵珩的牌位熏得泛出浅淡的光泽。
张氏双手扶地,额头触着青砖,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夫君赵珩,妻张氏,虽与君拜堂未及几日,冲喜之愿未竟,然君为国捐躯,妻当守节终身,奉养公婆,以全妇道。”
我站在祠堂的朱红门边,指尖无意识地抠着门框上的雕花,看着她一次次俯身,起身。
忽然就想起从前,我总缠着哥哥说朝堂事,说急了便嘴硬:“便是大宋公主,生来也该为社稷着想,若需和亲,难道还能逃不成?”
那时哥哥还在总敲我的额头,笑我“小小年纪,倒把繁华看得比命还重”。
可如今看着张氏,我才忽然明白,有些世俗,比和亲更磨人。
公主和亲虽远嫁他乡,好歹还有个为国的名头,可张氏呢?
她与哥哥不过是父母之命的婚事,拜堂时哥哥己在奔赴前线的路上,两人连一面都没见过,却要为这个只存在于牌位上的夫君,守一辈子的空闺。
“姑娘,风大,仔细着凉。”
青禾在身后拉了拉我的衣袖,把一件薄披风递到我手里。
我这几日喜欢一个人独自走来走去,青禾己经好几日没叫跟着了。
她的目光落在张氏身上,带着几分不忍,“嫂嫂这又是何苦……守着个牌位过一辈子,太苦了。”
我接过披风拢在肩上,没说话。
祠堂里的张氏己磕完了头,正伸手轻轻擦拭牌位上的灰尘。
她的脸在檀香里显得有些模糊,我却瞧得清她眼底没有似有怨怼和年轻的慌张还好也跟我一样带着点年轻时的天真,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眼泪,像是接受了这场注定孤寂的命运,也像是在强迫自己接受。
苏妈妈从后堂走出来,手里端着杯热茶,递到张氏面前:“好孩子,起来吧。
往后这赵王府,就有劳你多费心了。”
语气里满是疼惜和冷淡,却没半个字劝她不必如此。
我忽然有些气闷。
苏妈妈也是府里的下人,难免欺负无依无靠的张氏。
明明知道张氏年纪尚轻,明明知道她与哥哥并无夫妻情分,却还是默认了她的守节。
就像满朝的官员提起和亲,都只说公主大义,没人问公主愿不愿意。
如今府里人说起张氏,她到死也只会赞她贞烈,没人问她这一辈子,该怎么过了。
张氏接过热茶,对苏妈妈屈膝行了一礼,声音依旧平静:“母亲言重了,这是我该做的。”
说完,她捧着兄长的牌位,转身朝着自己的院落走去。
红色的裙摆扫过青砖,没留下半点痕迹,却像在我心上压了块沉甸甸的石头。
我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忽然想起梦里那座戏台,台上的贵女们都有丫鬟伺候,有家人陪伴,可台上的张氏,却只能一个人,守着个冰冷的牌位,困在节妇的名声里,大宋没人能改嫁,更何况是死了丈夫的寡妇。
“青禾。”
我转头看向身边的丫鬟,声音有些发哑,“你说,若是大宋的公主,是不是也要和亲,若是我,这赵王府王爷的女儿,全天下便没有比我更高贵的了?”
青禾愣了愣,随即摇头:“姑娘不会的。
姑娘连装哭都不愿,怎么会愿意被困住呢?”
我扯了扯嘴角,没再说话。
是啊,我不愿。
可张氏愿意吗?
或许她也不愿,只是没人问过她。
就像我总说公主该和亲,却从没问过公主想不想。
原来我从前的天真,竟也带着这般不问旁人意愿的残忍,所以我也该问过张氏的将受欺凌和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