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微前倾着身子，睫毛垂落，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浅影，连呼吸都放得极轻，像是怕惊扰了屏幕里那个婉转的世界她是传灯的女儿，打出生起就失了聪。
她的世界从来都是寂静的，所有的声音，父亲的呼唤，窗外的鸟鸣，甚至她自己走路的声音，对她而言都不存在。
但她在学戏。
屏幕里循环播放的，是三十多年前昆曲名家演绎的《牡丹亭·游园》片段。
新雨听不见那“良辰美景奈何天”的婉转，便死死盯着画面：看杜丽娘水袖翻卷时的弧度，看她眼波流转时的嗔喜，看她莲步轻移时裙摆扫过地面的姿态，连指尖翘起的角度、腰肢弯折的分寸，都一一刻进脑子里。
她还记着小时候，父亲传灯蹲在她面前，用温热的手掌覆着她的手，一点点比划过的节拍；记着屏幕下方模糊的字幕里，每个词背后藏着的情绪。
凭着这些，她在寂静的世界里，一点点重构着那个姹紫嫣红的后花园，重构着那个怀春少女的心事。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她在心里默念着唱词，唇瓣无声地翕动，脚尖轻轻踮起，手腕跟着记忆里的节拍翻转——她在模仿“遍”字出口时，杜丽娘抬手遥指远方的动作，想复刻那份初见春光时的惊与喜。
她的动作还带着生涩，水袖偶尔会缠上小臂，转身时脚步也有些不稳，但每一个停顿都透着认真，每一次抬手都带着虔诚，像在捧着一件易碎的珍宝，不敢有半分怠慢。
寂静的房间里，只有她脚掌与老旧地板摩擦的细微声响，和她自己平稳的呼吸声。
桌子上，放着一个打开的锦盒，里面是奶奶承云留下的唯一遗物——一只品相不算顶好，但水头尚可的翡翠镯子。
承云曾说，这是当年唱《游园》时，班主赏的，带着它，杜丽娘的魂儿就真了几分。
新雨一个旋转，想象着自己就是那深闺中的少女，第一次窥见了后花园的春光。
衣袖带风，动作幅度稍大，手肘不慎扫过了桌沿。
“啪嚓！”
清脆的碎裂声，在她寂静的世界里，是无声的。
但她看见了。
那只翡翠镯子从锦盒里滚落出来，在桌角一磕，断成了两截，落在积着灰尘的地板上，那点翠色，在昏暗中显得格外刺眼。
新雨的动作僵住了。
她看着地上那两截断镯，像看着自己被骤然斩断的某个梦境。
她缓缓蹲下身，伸出颤抖的手指，想去触碰那冰冷的翡翠断面。
她听不见碎裂的声响，却清晰地“感受”到了一种崩塌：像是她为自己搭建的戏台塌了，像是那个寂静世界里唯一的光灭了，像是奶奶留下的念想，就这么碎在了自己手里。
她猛地抬起头，望向屏幕——那里的杜丽娘还在翩然起舞，还在眼波流转，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可新雨的眼泪，却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滚烫地砸在手背上，砸在地板的尘埃里。
她张了张嘴，想说话，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任由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在那两截断镯旁。
良久，她伸出食指，指尖在积着薄尘的地板上，极轻极轻地划过，写下了三个字。
笔画有些抖，却很清晰：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