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东宫文书
当盥洗更衣后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时,便是见惯了美人的东宫属官们,也不由得暗自惊叹。
月白色的文书常服衬得他身姿挺拔如竹,墨发用一根素玉簪整齐束起,额角的黥印虽仍刺目,却无损他眉宇间那份清雅从容。
最难得的是他那双眼睛,洗去尘埃后愈发深邃明澈,仿佛能洞悉人心。
“从今日起,你便在藏书阁当值,整理典籍,誊录文书。”
凤宁端坐主位,语气平静无波,“东宫规矩森严,望你谨守本分。”
“云寂谨记殿下教诲。”
他躬身行礼,姿态恭谨却不卑微。
这破格提拔的消息,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在东宫内部掀起轩然***。
“殿下这是被什么迷了心窍?
一个罪奴,焉能担当文书之职?”
年过五旬的詹事府主簿周延抚着花白的胡须,在值房里来回踱步,面色凝重。
他对面的典簿赵铭压低声音:“下官听说,这人是在西市随手买来的。
瑞王府那边己经递过话了,说咱们殿下此举有损皇家颜面......慎言!”
周延急忙打断,警惕地看了眼窗外,“瑞王府的消息,你倒是灵通。”
赵铭讪讪一笑,不再多言,眼底却闪过一丝精光。
这些议论或多或少传到了凤宁耳中。
她只是不动声色地将几份无关紧要的文书交给周延处理,却将真正重要的漕运案卷宗首接送到了藏书阁。
“让他们说去。”
凤宁对青黛淡淡道,“本宫倒要看看,是谁的手伸得这么长。”
......藏书阁内,云寂的工作堪称完美。
不过三五日,原本杂乱无章的卷宗便被分门别类,整理得井井有条。
更难得的是,他在每册卷宗边缘都用清隽的小楷做了批注,或指出其中矛盾,或补充相关典故,见解之精辟,令人拍案叫绝。
这日午后,凤宁信步走入藏书阁,正看见云寂站在书架前,仰头查找着什么。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他专注的侧脸上,竟让凤宁有一瞬间的恍惚。
“殿下。”
云寂察觉到动静,转身行礼。
“不必多礼。”
凤宁走到案前,随手拿起他刚刚整理好的一份漕运史料,“这是你批注的?”
“是。
学生僭越了。”
凤宁细细翻阅,越看越是心惊。
这份关于前朝漕运改革的札记,云寂不仅指出了其中疏漏,还结合当下局势,提出了数条切实可行的建议。
“好一个‘以商补漕’!”
凤宁忍不住赞叹,“若是早看到这个,今日朝堂上也不必与那些老臣费那么多口舌。”
她正要再说,却见青黛匆匆进来,附耳低语了几句。
凤宁脸色微沉,对云寂道:“你且忙着,晚些时候本宫再来看这些札记。”
待凤宁离去,云寂才缓缓首起身。
他走到窗边,望着庭院中刚刚吐绿的梧桐,目光深远。
......“墨公子,您不能进去!”
“让开!
我今日非要见见他不可!”
藏书阁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云寂闻声转头,就见一个身着湛蓝骑装的少年不顾侍卫阻拦,大步闯了进来。
那少年约莫十七八岁年纪,剑眉星目,腰间佩着一柄镶宝石的短刀,行动间自带将门子弟的飒爽之气。
“云寂!
果然是你!”
少年见到他,眼睛一亮,随即又沉下脸来,“我在北疆就听说你出了事,日夜兼程赶回来,谁知刚到京城就听说你被太女买回了东宫!
你...你没事吧?”
云寂看着眼前满脸关切的少年,冰冷的目光终于有了一丝暖意:“墨渊,好久不见。”
墨渊,镇北将军独子,与云寂曾是国子监的同窗。
当年云家获罪,满朝文武无人敢言,只有这个愣头青跑到刑部门前大喊冤枉,差点被他父亲抓回去军法处置。
“我能有什么事?”
云寂淡淡道,“倒是你,不在北疆建功立业,跑回京城做什么?”
“还不是担心你!”
墨渊压低声音,“我听说瑞王那边对你入东宫很是不满,己经在暗中调查你的底细。
太女殿下虽然英明,但朝中局势复杂,你在这里怕是......我的处境,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了。”
云寂打断他,目光扫过书架后一闪而过的衣角,“倒是你,不该来的。”
墨渊会意,故意提高声音:“我怎么不该来?
你我是至交好友,你落难时我帮不上忙,如今你有了安身之处,我自然要来看看!”
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油纸包,“喏,你最爱吃的杏仁酥,我从北疆特意带回来的。”
云寂接过还带着体温的油纸包,指尖微微发颤。
“放心吧,”墨渊拍拍他的肩,声音轻得只有两人能听见,“我父亲虽然不让我插手,但我墨渊认定的事,从不后悔。
你既入了东宫,就好好辅佐太女。
你的才华,不该被埋没。”
送走墨渊后,云寂独自站在窗前,久久未动。
夕阳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映在满架书卷上,显得格外孤寂。
而此时,瑞王府的书房内,一份关于“墨渊私访东宫”的密报,正被轻轻放在书案上。
“墨家的小子......”瑞王凤琳把玩着手中的玉如意,唇角勾起一抹冷笑,“看来咱们这位皇姐,是铁了心要组建自己的班底了。
传话给周延,让他盯紧些。”
暮色渐深,东宫各处陆续点起灯火。
云寂执起一盏油灯,继续在书海间忙碌着。
烛火在他沉静的侧脸上跳跃,明明灭灭,仿佛预示着一场即将到来的风暴。
而凤宁在批阅奏章的间隙,又一次拿起云寂整理的那些札记,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这个人,如同一把未经雕琢的宝剑,锋利无比,却也容易伤及自身。
而她将他带回东宫,究竟是对是错?
窗外,春夜的风吹过梧桐新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回应这个无人能解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