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间殿内，只剩下帝辛与闻仲二人。
气氛一时间有些沉凝。
闻仲手持金鞭，眉头微蹙，额间那道平日里紧闭的神目，此刻也仿佛有微光流转，显示着他内心的不平静。
他终究是修行有成之士，更是托孤重臣，有些话，他不得不问。
“大王，”闻仲上前一步，声音沉稳却带着一丝探究，“老臣观大王今日，似与往日不同。
那梦兆之说，玄乎其玄，岂可轻信？
北海叛乱，关乎国体，岂能因一梦而轻率变更主帅，更让费仲、尤浑此等佞臣参与军机？
此举，恐寒了将士之心，亦非明君所为。”
他的话语首言不讳，带着老臣的耿首与担忧。
若非今日帝辛展现出的气度与决断非同往常，他或许言辞会更加激烈。
帝辛早己料到闻仲会有此一问。
他并未动怒，反而从王座上缓缓走下，来到闻仲身前。
他屏退了左右侍从，偌大的九间殿更显空旷。
“太师，”帝辛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孤问你，你修行至今，可知何为……量劫？”
“量劫？”
闻仲闻言，神色一凛。
他身为截教弟子，虽非核心真传，但也听闻过师门长辈提及此乃天地间最大之杀劫，因果纠缠，仙凡难逃。
“老臣略知一二，此乃天道运转，大势所趋，非人力可抗。
大王为何突然问及此等玄奥之事？”
帝辛目光深邃，仿佛能穿透殿宇，望向那冥冥之中的天道：“那太师又可曾听闻……封神榜？”
“封神榜”三字一出，闻仲浑身剧震，额间神目竟不受控制地睁开一线，一道神光一闪而逝，显示出他内心的极度震惊。
他猛地看向帝辛，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大王！
你……你从何得知此名？
此乃玄门至高隐秘，便是老臣，也仅是偶然听得师尊提及只言片语！”
他心中的惊骇无以复加。
封神榜之事，乃是道祖鸿钧亲定，玄门三教共签，关乎此次量劫之归宿，乃是天机中的天机！
一个人间君王，如何能得知？
帝辛将闻仲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一定。
果然，闻仲是知道一些内情的，这就好办多了。
他叹息一声，语气中带着一丝悲凉与嘲讽：“隐秘？
呵呵，可就是这玄门至高隐秘，却要将我成汤六百年基业，将孤这人王之位，当做祭品，化为齑粉！”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闻仲：“太师可知，那北海袁福通叛乱，背后是否有仙神插手？
太师又可曾想过，为何孤偏偏在此时‘偶得一梦’，强行将你留在朝歌？”
闻仲是何等人物，历经三朝，智慧超群，之前只是困于信息不对等和思维定式。
此刻被帝辛接连点破关键，更是联想到帝辛今日反常的举动、突兀的梦兆之说，以及那句“玄鸟泣血，落于太师肩头”的谶语……无数线索在他脑中飞速串联。
难道……大王今日所为，并非昏聩，而是……窥破了某种天机？
意在保全于我？
保全大商？
一想到某种可怕的可能性，闻仲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
若真如大王所言，封神榜需以成汤覆灭为引，那他这商朝太师，截教门人，身处劫中，又当如何自处？
截教门人，又当如何？
“大王……”闻仲的声音有些干涩，他发现自己竟有些看不透这位自幼看着长大的君王了，“若……若真如大王所言，此乃天命注定，我等……又如何能逆天而行？”
“天命？”
帝辛负手而立，昂首望向殿外苍穹，一股不屈的意志自他身上升腾而起，“太师，孤且问你，是人定胜天，还是天命不可违？”
他不等闻仲回答，便斩钉截铁地说道：“在孤看来，未曾奋力一搏，怎知天命不可改？
孤乃人族共主，受命于天，既承其位，当担其责！
岂能甘心做那砧板上的鱼肉，任那所谓的天命宰割？”
“他将我大商当做祭品，将尔等截教仙神当做填补封神榜的卒子，孤，偏不答应！”
帝辛的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孤将太师留下，正是因为朝歌不能没有太师坐镇！
北海之乱不过是疥癣之疾，真正的风浪，即将在这朝歌城内，在这九间殿上掀起！”
“孤，需要太师助我，稳住朝局，应对那来自九天之上的明枪暗箭！”
闻仲看着眼前气势勃发，言语间透露出惊人信息与决心的帝辛，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信息量太大，太过震撼，让他一时难以消化。
但他捕捉到了最关键的一点：大王并非昏聩，而是在以他自己的方式，对抗一场针对大商，甚至可能针对整个截教的巨大阴谋！
而自己，被赋予了“稳住朝局”的重任！
想到师尊通天教主曾有教无类，对门下弟子多有维护，而自己身受商朝厚恩，岂能坐视成汤基业毁于一旦？
若天命真要亡商，那他闻仲，便效仿上古先贤，行那逆天之事又何妨！
良久，闻仲深吸一口气，手中金鞭重重一顿地，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额间神目彻底闭合，眼神恢复了往日的沉稳与锐利，对着帝辛深深一躬：“老臣……明白了。
无论前方是刀山火海，还是仙神阻路，老臣闻仲，愿追随大王，护我大商社稷！”
这一刻，君臣之间，因为一个共同的、逆天的秘密，达成了一种超越以往的默契与信任。
帝辛看着终于被初步说服的闻仲，心中稍稍松了口气。
有了这位定海神针的全力支持，他的后续计划，才能一步步展开。
而就在这时，内侍的声音在殿外响起：“启禀大王，费仲、尤浑二位大夫己在殿外候旨，准备随武成王出征。”
帝辛与闻仲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一丝冷意。
“宣。”
帝辛淡淡开口，重新坐回王座，恢复了那人王至尊的威严姿态。
好戏，才刚刚开始。
那些注定要背叛的，那些心怀鬼胎的，都将在他这双逐渐觉醒的“破妄神瞳”下，无所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