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室里静得能听见窗外落叶的声响,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在他白衬衫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倒让那抹温和的气息更真切了些。
“是……”她迟疑着开口,声音比平时亮了点,“我想画清晨的雾,可总画不好树叶的细节,它们在我眼里都是模糊的团块。”
说这话时,她下意识攥紧了裙摆——过去无数次,她这样坦诚自己的“缺陷”,换来的要么是小心翼翼的安慰,要么是欲言又止的同情。
但温时安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目光仍停在画布上,左手依旧虚虚抵在胸口,语气自然得像在聊天气:“模糊也很好啊。
你看莫奈的画,不就是让光影在画布上‘模糊’着跳舞吗?
那些看不清轮廓的睡莲,反而让人觉得像走进了梦里。”
他顿了顿,侧过头看向云舒,即使她看不清他的眼神,也能感受到那份目光里没有丝毫怜悯,只有纯粹的共鸣:“你的画也是这样,雾里的梧桐叶,像在和看画的人捉迷藏,反而让人想多停留一会儿,猜猜它们藏起来的样子。”
云舒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暖融融的。
她第一次觉得,“看不清”不再是需要遮掩的缺憾,反而成了她独有的表达方式。
她松开裙摆,指了指画架旁堆积的半成品:“那些也是……画到一半就画不下去了,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温时安顺着她的手势看去,有缺了一角的晚霞,有被云层遮住大半的月亮,每一幅都带着“未完成”的痕迹。
他没多说什么,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糖盒,打开时露出几颗裹着彩色糖纸的水果糖。
“给你。”
他递过来一颗粉色的,“我每次觉得不舒服,或者没力气做事情的时候,就会吃一颗。”
见云舒愣着没接,他又补充了一句,语气带着点自嘲的笑意,“心脏不听话的时候,甜味能让我觉得,就算‘没完成’也没关系,慢慢来就好。”
云舒接过那颗糖,指尖触到糖纸的褶皱,还有温时安指尖残留的一点微凉。
她剥开糖纸,把糖放进嘴里,清甜的草莓味在舌尖化开,顺着喉咙暖到心底。
她忽然想起,刚才在窗边看见他时,他也是这样,即使站姿带着不易察觉的拘谨,嘴角却始终挂着笑。
原来他和自己一样,都带着需要小心翼翼对待的“病”,都在学着和那些“不完美”相处。
“谢谢你。”
云舒抬起头,朝着温时安的方向笑了笑,这是她很久以来,第一次在陌生人面前笑得这样轻松,“这个糖,真的很甜。”
温时安也笑了,眼底映着画布上的灰蓝色,像是盛着一片温柔的雾:“那以后画画卡壳了,就吃一颗。
说不定甜味能帮你找到,那些‘少了的东西’。”
这时,楼下传来温时安母亲的声音,催他该回家吃药了。
他应了一声,又看向云舒,语气带着自然的邀约:“下次我来,能看看你画新的吗?
就画……带着甜味的雾。”
云舒用力点头,看着他跟着母亲转身离开,白衬衫的衣角在门口的光影里晃了晃,像一片轻轻飘落的梧桐叶。
她低头看向掌心剩下的糖纸,又抬头望向画布上的灰蓝。
这一次,指尖的画笔再落下时,不再犹豫——她在雾色的梧桐叶旁,添了一小团暖粉色的光斑,像一颗藏在雾里的糖,也像一点刚透进来的光。
门口的莲子羹早己凉透,云舒却没觉得冷。
她知道,从温时安说出“模糊也很好”的那一刻起,她画里的雾,好像要开始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