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份黑色封面的协议静静躺在茶几上,边角被父亲无意识地摩挲得微微发白。
母亲坐在沙发一角,眼眶还红肿着,却只是默默望着窗外——方才阳台上的对话,他们都听见了。
苏醚倚在阳台门边,任微凉的雨丝拂过脸颊。
转身时,看见父亲斑白的鬓角在灯光下格外刺眼,母亲攥着衣角的手指关节都泛了白。
她轻轻走过去,将协议仔细收进设计册里:“先吃点东西吧。”
冰箱里只剩下几个鸡蛋和半袋挂面。
清汤寡水的面条盛在碗里,母亲只勉强吃了两口就放下筷子。
父亲却埋头一口接一口地吃着,偶尔抬手抹一下眼角。
苏醚看着碗里晃动的面汤,只觉得喉咙发紧,怎么也咽不下去。
夜深人静时,月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在墙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痕。
苏醚从枕头下取出设计册,指尖轻轻抚过“星芒”吊坠的草图——那是她十八岁时为自己设计的成人礼,原本期待着工作室步入正轨后亲手将它制作出来。
隔壁传来压抑的争执声。
“我不能让小醚去!
大不了我去坐牢......你坐牢了我们怎么办?
顾先生说了,就一年,还能帮小醚重启事业......”母亲的声音带着哭腔,“这是唯一的出路了。”
“这是把小醚往火坑里推啊!”
父亲的声音哽咽了,“都怪我太贪心,非要扩大规模......”苏醚把脸埋进枕头,泪水无声浸湿了布料。
她比谁都清楚这是一场交易,用一年自由换取全家喘息的机会。
可她更明白,自己别无选择——不能让父亲去坐牢,不能让母亲终日以泪洗面,更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个家支离破碎。
天光微亮时,她坐起身,在台灯下展开“星芒”草图,用铅笔在角落轻轻写下一行小字:“总要先落地,才能重新生长。”
然后将设计册仔细锁进抽屉,深深吸了口气——从今天起,她要暂时把“设计师苏醚”妥善收藏,去做顾言需要的“顾太太”。
“小醚?”
母亲在门外轻声唤她。
转身时,苏醚脸上己不见昨夜的脆弱,只剩下平静的坚定:“妈,我签。”
母亲怔了怔,突然上前紧紧抱住她,肩膀轻轻颤抖:“是妈没用......就一年,”苏醚轻拍母亲的背,声音温柔却笃定,“很快的。”
父亲站在门口,眼圈泛红,喉结动了动,最终只哑声道:“爸一定会把你接回来。”
苏醚浅浅一笑,没有回答。
她知道父亲的心意,更知道在顾言那样的男人面前,这样的承诺有多无力。
九点整,门铃准时响起。
开门时,顾言站在晨光里,深灰色西装衬得他肩线愈发挺拔。
今天他换了件白衬衫,领口随意松开一颗扣子,少了几分昨日的疏离,却依然气场迫人。
他身侧站着一位戴金丝眼镜的男士,手里提着公文包。
“苏小姐,我是顾总的律师,姓林。”
苏醚接过名片,侧身让两人进屋。
客厅里,父母局促地坐在沙发上,像两个等待宣判的孩子。
林律师将两份厚厚的协议摊开在茶几上,条理清晰地逐条说明。
每念完一项条款,都会抬眼确认苏醚是否理解。
那些冰冷的条文像一张细密的网,将她未来的一年牢牢束缚。
“苏小姐还有什么疑问吗?”
苏醚轻轻摇头。
笔递到手中时,她的指尖微微发凉。
签名处那片空白,像一道深不见底的沟壑。
客厅里静得能听见窗外鸟鸣,父母的目光落在她背上,带着沉甸甸的愧疚。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时,笔尖己经落在纸上。
“苏醚”两个字一笔一画在纸面绽开,笔划比想象中还要沉稳。
这个名字签下去,像是为过去二十二年的生活轻轻画上一个逗号——不是结束,却也不是延续。
顾言接过笔时没有丝毫犹豫,签名的动作干净利落。
他拿起协议仔细端详苏醚的签名,目光在她清秀的字迹上停留片刻,深邃的眼底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情绪。
“给你一小时收拾行李。”
他转向苏醚,“只带必需品。”
苏醚下意识看向卧室方向,那里锁着她的设计册。
“想带什么都可以。”
他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
简单道谢后,她快步回房取出设计册,又收拾了几件常穿的衣物。
母亲站在门口欲言又止,最终只是上前替她理了理衣领。
“我会常回来看你们的。”
苏醚轻声道。
母亲的眼眶又红了,却强忍着泪意点头:“受了委屈就回家。”
顾言己经在门外等候。
他看了眼她怀中的设计册,目光微动,却什么也没说,转身走向那辆黑色轿车。
苏醚在门槛处驻足回首。
晨光中,父母相互搀扶的身影渐渐模糊成两个小小的剪影。
她知道,从这一步踏出,她的人生就要拐进完全陌生的轨道。
车内冷气开得很足,她将设计册紧紧抱在怀里。
顾言坐在身侧望着窗外,侧脸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分明。
雨后的天空依然阴沉,云层后却透出些许微光。
她轻轻靠向椅背,闭上眼睛。
未来的一年会怎样,她无从预料。
只知道自己即将成为顾言的契约妻子——这是一个她必须面对的全新身份,也是一场她必须走完的漫长雨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