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走得太快的人林序第一次遇见苏眠，是在一列南下的慢速绿皮火车上。
他刚结束一场狼狈的并购案，身心俱疲，原本订好的航班因天气取消，
他不得不搭乘这列在他看来慢得如同老牛的反向列车。他坐在靠窗的位置，
笔记本电脑摊在腿上，眉头紧锁，手指飞快地敲击键盘，处理着仿佛永无止境的邮件。
他的世界是由截止日期、KPI、市场份额和不断向前的冲刺构成的。他走得太快了，
快得面容模糊，如同诗里所言，速度给他的生活掺进了太多“幻觉和未来的颜色”，
以至于他常常忘记自己此刻身在何处，为何而奔波。他的对面，坐着一个看书的女孩，
就是苏眠。她与他的焦躁形成鲜明对比。她捧着一本厚厚的、页面泛黄的诗集，读得入神。
车窗外的阳光流淌进来，在她微卷的发梢和宁静的侧脸上镀了一层柔和的金边。
她偶尔会抬起头，望着窗外缓慢掠过的田野、河流和灰瓦白墙的村落，眼神清亮，
仿佛在欣赏一幅流动的绝世名画，而不是被他视为浪费时间的无聊旅途。
列车在一个无名小站临时停车，预计十分钟。林序烦躁地合上电脑，揉了揉眉心。
苏眠则合上书，从随身的帆布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封面的笔记本和一支钢笔，开始写写画画。
“你在写什么？”或许是太无聊，林序难得地主动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
苏眠抬起头，对他笑了笑，那笑容像初春融化的雪水，清冽而干净。“记录一些……小事情。
”她把笔记本微微向他倾斜。页面上不是文字，
而是一幅用钢笔画就的速写：窗外小站的月台，一个提着竹篮卖枇杷的老妇人，
蹲在角落打盹的橘猫，还有……林序微微愕然，画的一角，竟有他皱眉盯着电脑的侧影，
线条简练，却抓住了他那份与周遭格格不入的紧绷。“这有什么好记录的？”他有些不解，
甚至觉得被画进去有点被冒犯。“这些小事情，构成了活着的我啊。”她轻声说，
像在引用某句箴言，“你看那老奶奶篮子里的枇杷，黄澄澄的，多饱满；那猫咪睡得那么香，
肚子一起一伏的。还有你，”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你刚才的表情，
像在跟全世界为敌。”林序一时语塞。他习惯了宏观叙事，习惯了战略布局，
已经很久没有人跟他谈论过一只猫的睡姿，或者一颗枇杷的颜色。
他的世界是黑白的、线性的、向前狂奔的，而她的世界，
似乎是彩色的、发散的、停留在每一个细微的当下的。列车重新启动。苏眠收起笔记本，
重新翻开诗集。林序却再也无法专注于工作。他偷偷打量她，看她纤长的手指拂过书页，
看她读到某处时嘴角微微上扬。他听见她低低地念出一句，声音很轻，
却像羽毛一样搔刮着他的耳膜：“走得太快的人，
有时会走到自己前面去……他的脸庞会模糊……”林序心中一震。这句诗，
像一颗精准的子弹，击中了他内心深处某种他一直回避的空虚感。
2 走得太慢的影苏眠是一名自由插画师，兼做一些古籍修复的零活。她的生活节奏很慢，
慢到林序最初觉得难以理解。她在城市边缘租了一个带小院的老房子，院子里种满了花草，
还有一棵高大的银杏树。她喜欢在树下画画、看书，或者只是发呆。“有时我觉得，
我不只是我自己，”她曾对林序说，那时他们已经熟悉起来，
林序被她身上那种奇异的宁静吸引，开始笨拙地追求她，“有时我坐在自己的左边，
听风的声音；有时坐在自己的右边，看蚂蚁搬家。幸好总的来说，我都坐在自己的附近。
”林序当时并不完全懂，但他喜欢看她坐在树下的样子，
觉得那画面美得像她笔记本里的插画。与苏眠在一起后，林序试图放慢脚步。
他学着关掉手机提醒，陪她在院子里一坐就是一下午；他跟着她去逛旧货市场，
看她对着一只缺口的瓷碗或一本旧书出神；他甚至开始读她推荐的诗集，
那些跳跃的、意象化的文字，对他而言比财务报表更难解读，但他耐着性子读下去。然而，
他骨子里的“快”难以根除。他规划他们的旅行，行程表精确到分钟，
试图在最短的时间内看最多的风景。他送她礼物，总是最新款的电子产品或奢侈品，
觉得实用又体面。他无法理解苏眠为什么对着一片秋天的落叶能看半天，
为什么要把时间“浪费”在给路边流浪猫取名字上。他走得快，而苏眠，
似乎总沉浸在一些他触碰不到的角落。有一次，
他们因为一件小事争执——林序把她花了半个月修复的一本旧族谱，不小心当废纸收起来，
差点扔掉。苏眠少有的激动：“那不是垃圾！那里面有好多人的一生，
他们的悲欢离合……你怎么能……”林序无法理解：“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而且是陌生人的过去，有裂缝的过去，值得你这么在意吗？”苏眠看着他，
眼神里有一种深深的难过：“有时候，走得太慢的人，会掉到自己身后……甚至，
是自己一直试图偷偷扔掉的垃圾。可那些‘垃圾’，也许是我们的一部分。”林序那时不懂，
她说的“垃圾”，不仅仅是那本族谱，
还有她内心深处一些他不曾触及、她也未曾言明的阴影——一段过于沉重的童年，
一份对逝去时光的病态依恋。她似乎在用她的慢，来对抗某种流逝，试图牢牢抓住些什么，
却偶尔会被那些过于沉重的“过去”绊住脚步，掉队于现实的步伐。他们是两个极端。
一个太快，快得灵魂追不上身体，面容模糊在未来的幻影里；一个太慢，
慢得被自己的阴影笼罩，有时分不清此刻坐在树下的，究竟是当下的自己，
还是某个滞留在过去的魂灵。3 诗越读越长尽管有摩擦，但他们之间，
确实存在着一种奇妙的引力。林序发现，和苏眠在一起后，他那份始终如影随形的焦虑，
竟然得到了些许缓解。他开始注意到办公室窗外的云朵形状，
会发现楼下咖啡店老板换了一盆新的绿植，甚至会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雨而停下匆忙的脚步，
站在屋檐下静静地听一会儿雨声。苏眠像一本他喜欢的短诗，精炼，却意蕴深长。
“我喜欢的短诗，会越读越长。”有一次，林序在苏眠的笔记本上写下这句话。他看着她，
眼神温柔，“就像你。每次‘旅行’，我都在增加对你的了解，那感觉像是在增加诗的留白，
让它的意境更开阔。”这里的“旅行”，不仅是他们一起走过的山水，更是共同度过的日常。
每一次深夜的交谈，每一次默契的沉默，每一次因理解而带来的心灵震颤，
都像是在这首诗上增添新的注解和空间。苏眠教会他欣赏无用之美。他们会在冬夜里，
裹着同一条毛毯，看一部节奏缓慢的老电影；会在春天，
骑着自行车漫无目的地穿行在城市的大街小巷，
只为寻找一树开得最盛的樱花；会在夏夜的天台上，就着啤酒和花生米，看星星，
聊一些不着边际的幻想。“每一年，我代替它枯木逢春。”林序写道。
他感觉自己在苏眠的影响下，那些被功利和效率榨干的情感与感知，正在重新焕发生机。
他学会了等待，学会了欣赏过程，学会了在平凡中寻找诗意。
他不再是那个只盯着终点线的奔跑者，也开始享受沿途的风景。然而，
爱情并非总是花前月下。那些因速度差异而产生的隔阂，并未消失，只是潜藏起来，
像暗流一样涌动。林序的事业进入新的冲刺阶段，加班、应酬越来越多，
他再次被卷入高速旋转的旋涡。他开始错过与苏眠的约会，答应好的旅行一推再推。
送给她的礼物，又变回了昂贵的项链和手袋，因为省时省力。苏眠的安静，
有时在他看来变成了沉闷；她的怀旧，在他看来是不切实际。
而他偶尔流露出的急躁和不耐烦，也像针一样，刺伤着她细腻的心。
那些他们共同“爱过的列车，送走的人”，在无声的沉默或激烈的争吵中，一次次被忆起。
林序在深夜独自加班时，会想起苏眠念诗的声音，想起她画册里那个皱眉的自己。那一刻，
他仿佛与过去的时光和情感“撞个满怀”，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滋味，有甜蜜，有愧疚，
有无奈，也有深深的思念。他们的爱情之诗，在增添留白、经历枯木逢春的同时，
也开始承载越来越多的、沉重的注脚。4 雪夜与银色尽头冲突在一个夏夜爆发。
林序又一次因为临时会议，毁掉了他们筹划已久的、去北方一个偏远小镇看萤火虫的计划。
这已经是两个月来的第三次了。苏眠没有像以前那样表示理解，只是沉默地挂了电话。当晚，
林序带着歉意的礼物回到家一条价值不菲的丝巾，发现苏眠不在家。他找遍屋子，
最后在院子的银杏树下找到了她。她坐在树下那个她常坐的位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