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灯光像箭一样射过来，全部扎在我脸上。我手里握着金丝雀奖杯，金属底座冰凉，
那只鸟尖锐的喙正顶着我的掌心。主讲台上，我的恩师季瑶，穿着一身白色套装，
对着麦克风说话。声音通过音响，传到大厅每个角落。“蔚岚的获奖作品《星陨》，
涉嫌抄袭我工作室半年前的未公开废稿。”季瑶的视线穿过所有人，停在我身上。
台下先是安静。随即响起一片嗡嗡声。像一群苍蝇。大屏幕上，两张设计图被并排放大。
左边是我的作品《星陨》，右边是那张所谓的“废稿”。线条、廓形，
甚至腰部的褶皱方式都完全一样。我看着那张废稿。那是我熬了三个通宵画出来的初版。
因为材料问题，被季瑶亲自否决了。她说，这种设计太大胆，市场不会接受。现在，
它成了钉死我的证据。季瑶的声音还在继续。“蔚岚是我最得意的学生，
也是我们‘织梦阁’的首席设计师。我一直很看好她。
”她的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痛心和惋惜。“但是，才华不能成为走捷径的借口。设计圈，
最重原创。”“今天站在这里，揭露这件事，我的心很痛。但我必须对行业负责，
对所有原创设计师负责。”她说得冠冕堂皇。台下的议论声更大了。闪光灯开始疯狂地闪烁，
对着我的脸。记者们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把镜头全都对准了我。
我能感觉到身边其他获奖者的视线，有同情，有幸灾乐祸，更多的是冷漠的观望。
季瑶看着我，眼神里有一种胜利者的怜悯。她好像在说，你看，你的命运就握在我手里。
我握着奖杯的手指收紧了。那只金属鸟的喙，刺得我掌心生疼。2我没有说话。大厅里很吵，
但我什么都听不见。耳朵里只有一阵阵的轰鸣。我看着台上的季瑶，
她还在表演着她的痛心疾首。她身后的大屏幕上，我的心血被人当成罪证展览。
我慢慢抬起手。把那座金丝雀奖杯举到眼前。它很重，金灿灿的，在灯光下很晃眼。
这是我入行五年，熬了无数个夜，梦寐以求的东西。现在它像个笑话。我松开手。
奖杯掉在地上。“哐当——”一声脆响，盖过了所有的议论声。大厅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看着我。金丝雀的一只翅膀摔断了，在光滑的地板上滚出去很远。
我拿起身边的话筒，声音不大，但很清楚。“我的设计，就算烧成灰，也带着我自己的骨气。
”我看着季瑶，一字一句地说。“不像某些人的作品，看着光鲜，里面全是别人的尸骨。
”季瑶的脸色变了。她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又恢复了镇定。“蔚岚，
我知道你现在很难接受，不要再说胡话了。”她的声音听起来像个慈悲的长辈。我笑了。
“我退出织梦阁。”“也退出这个，只讲人情不讲才华的圈子。”说完，我把话筒放回原位。
没有再看任何人。我转身，一步一步走下台。经过那座摔坏的奖杯时，我没有停。
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像是在为这场闹剧，敲响散场的钟。身后，
闪光灯又开始疯狂地闪起来。我没有回头。3第二天，“天环时尚协会”的封杀令就下来了。
红头文件，措辞严厉。说我品行不端，恶意抄袭，严重破坏了行业风气。
文件被发给了业内所有的公司和工作室。意思很明白。华京市时尚圈，没有我的容身之地了。
我的手机被打爆了。有媒体的，有同行的，还有一些莫名其妙的骚扰电话。我把手机关了机。
房东也打来电话，委婉地请我尽快搬走。我住的公寓是工作室租的，现在我退出了，
自然没有资格再住。我开始收拾东西。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除了几件衣服，
剩下的全是设计稿和专业书籍。我把那些画了上千遍的设计稿，一张一张地塞进箱子里。
这是我过去五年的全部。苏小米，我在工作室带的实习生，哭着跑来帮我。“岚姐，
怎么会这样？季瑶老师她怎么能……”她哽咽着说不下去。“没事。”我拍拍她的肩膀。
“你好好干，别掺和进来。”“可是……”“听话。”小米是唯一一个还敢联系我的人。
我不想连累她。东西不多，两个大箱子就装完了。临走前，
我回头看了一眼这间住了三年的公寓。阳光从落地窗照进来，很亮。我曾经在这里，
对着窗外的夜景，画过一张又一张图。我以为我的未来也会像这城市的灯火一样，璀璨光明。
现在，灯灭了。我拉着箱子，关上了门。门外，阳光很刺眼。我不知道该去哪里。
4我在城中村租了个小单间。房子很旧，墙皮都有些脱落。窗户对着一堵墙，白天也要开灯。
空气里有股潮湿发霉的味道。但这已经是我能找到的最便宜的地方了。
我把设计稿小心翼翼地从箱子里拿出来，铺在地上。小小的房间，立刻就被占满了。
我看着这些稿子，它们是我唯一的财产。也是我唯一的念想。我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
天花板上有一块水渍，像一张模糊的人脸。我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手机早就没电了。
我也不想开机。我像个被世界扔掉的垃圾，缩在这个角落里，等着发烂，发臭。门被敲响了。
我没动。敲门声很执着，一直响。我只好爬起来去开门。是苏小米。她提着一个保温桶，
眼圈红红的。“岚姐，你还好吗？我打了你好几天电话都打不通。”她看到屋里的样子，
眼泪又掉下来了。“你怎么住这种地方？”“挺好的。”我说。她把保温桶打开，是鸡汤。
“你快喝点，你都瘦脱相了。”我没什么胃口，但还是接过来喝了。汤很热，
暖意从胃里散开，一直传到四肢。我好像活过来了一点。“岚姐，外面都传疯了。
好多人都骂你……”小米小声说。“嗯。”“织梦阁还发了声明，说对你很失望。”“嗯。
”“岚姐，你以后打算怎么办？”我看着满地的设计稿，沉默了很久。怎么办？
我还能怎么办？我被整个行业抛弃了。我的名字，现在就是一个笑话，一个污点。
5苏小米走了。房间里又只剩下我一个人。我把剩下的东西从箱子里拿出来。在箱底，
我摸到了一个硬硬的木盒子。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把剪刀。剪刀样式很古朴，通体乌黑，
不知道是什么材质。握在手里沉甸甸的，带着一丝凉意。这是我外婆传给我的。
外婆是乡下做了一辈子衣服的老裁缝。她说，这把剪刀是祖上传下来的，有灵性。
我小时候不信，觉得她就是讲故事哄我。可我对手工和设计的喜爱，确实是从她那里来的。
我用手指摩挲着剪刀的刃口。它看起来一点都不锋利，甚至有些钝。但握着它，我混乱的心，
莫名地安定了下来。我拿起一张废稿，试着剪了一下。剪刀划过纸张，没有声音，
却留下了一道无比平滑的切口。就像热刀切黄油。我闭上眼睛，脑子里想着外婆。
外婆总是说，做衣服，要用心。心到了，手就到了，衣服就有了魂。我深吸一口气，
再次睁开眼。看着满地的设计稿。看着手里的剪刀。一个念头，像一颗种子，
在我心里破土而出。他们封杀了蔚岚。但他们封杀不了我的手，我的脑子。他们不给我平台，
我就自己造一个。我要开一个网店。就卖我自己的设计。独一无二的设计。我的品牌，
就叫“孤品”。6开网店，说起来容易。第一步，我就被难住了。我没有钱。
卡里只剩下几千块，是交完房租后仅剩的。这点钱，连一块好点的面料都买不起。
以前在“织梦阁”，我用的都是顶级的丝绸、羊绒，全世界的面料商追着给我送样板。现在，
我只能去华京市最大的布料批发市场。窗帘城。那地方我以前只在开车路过时见过。巨大，
混乱，充满了廉价布料和化学染剂的味道。我坐了一个多小时的公交车，才到那里。
市场里人挤人。各种颜色的布料堆积如山，从地面一直码到天花板。空气里，
灰尘和棉絮飞舞。我戴着口罩，穿梭在一排排货架之间。“小姑娘，买点什么？窗帘布，
沙发布，要什么有什么！”一个老板娘热情地招呼我。我看着那些花花绿绿的窗帘布。
材质粗糙，图案俗气。心里一阵阵发堵。我真的要用这些东西，去做衣服吗？这是一种羞辱。
我几乎想转身就走。但我停住了。我还能去哪儿？我没有退路了。
我开始认真地在布料堆里翻找。我告诉自己，蔚岚，你是个设计师。真正的设计师，
能点石成金。我摸着每一块布的质感，看着它们在不同光线下的颜色变化。最后，
我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发现了一卷深蓝色的绒布。它本来是用来做遮光窗帘的。
但它的质地很特别，有一种天鹅绒的光泽。在灯光下，泛着点点星光。像深夜的星空。
“老板，这个怎么卖？”“这个啊，存货了，便宜卖你，三十一米。”我买了十米。
花了我三百块钱。抱着这卷沉甸甸的“窗帘布”，我挤上了回家的公交车。
车上的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看我。我把脸埋进布料里。闻到了一股仓库的霉味。但我的心里，
却有了《星陨》之后的第一张设计图。7回到出租屋，我把布料铺在地上。
它几乎占满了整个空间。深蓝色的绒布，在昏暗的灯光下，像一片沉默的海洋。
苏小米给我发了条消息。是一张截图。我们以前工作室的群聊记录。
有人发了一张我在窗帘城门口的照片，是我抱着布料等公交车时被人偷拍的。群里炸开了锅。
“这不是蔚岚吗？去窗帘城了？”“首席设计师沦落到买窗帘布了？笑死。
”“她不会是想用窗帘布做衣服吧？”“这下真是‘窗帘设计师’了，哈哈哈。
”各种嘲讽和讥笑。其中，一个叫陈露的设计师，说得最起劲。她以前一直嫉妒我，
没少在背后给我使绊子。现在，她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踩我了。季瑶也在群里。她没有说话。
但她的沉默，就是一种默许。苏小米发来一个愤怒的表情。“岚姐，他们太过分了！
我去跟他们理论！”“不用。”我回了两个字。然后关掉了手机。我没有生气。或者说，
已经没有力气生气了。心里很平静。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我拿起那把乌黑的剪刀。
手握住剪刀的瞬间，外界的一切嘈杂都消失了。我的世界里，
只剩下眼前这片深蓝色的“星空”。我没有画设计图。我闭上眼睛，
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模糊的人影。一个纤细、高挑，但眼神里带着一丝不甘和倔强的女孩。
她会穿什么样的裙子？灵犀剪在我手中，微微发烫。无数的线条、廓形、褶皱在我脑中闪过，
像流星雨一样。它们飞快地组合，拆解，再重组。最后，一个完整的形象，
清晰地出现在我脑海里。就是它了。我睁开眼睛，眼神清明。没有丝毫犹豫。剪刀落下。
8我花了三天三夜，做出了第一条裙子。我没有缝纫机，所有缝合都是一针一线用手完成的。
手指被针扎了无数次，指尖又红又肿。但我不觉得疼。我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那条裙子，就静静地挂在墙上。深蓝色的天鹅绒面料，被我处理得像流动的夜空。
我用了一种很复杂的斜裁手法，让裙子的下摆呈现出不规则的波浪形态，走动起来，
就像银河在流动。领口是一个简洁的V领，恰到好处地露出锁骨。最妙的是腰部。
我用剩下的布料，手工捏出了无数个细小的褶皱，像星辰的轨迹，汇聚在腰间。
没有一颗水钻，没有一点亮片。但整条裙子，却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烁着自己的光芒。
它是有生命的。我给它取名，叫《暗夜星河》。这是“孤品”的第一件作品。
我用手机给它拍了照。没有专业的灯光和相机，照片很普通。完全拍不出它十分之一的美。
我在网上注册了“孤品”的店铺。把照片传了上去。定价，一千八百元。
对于一件用窗帘布做的裙子，这个价格高得离谱。但这是我三天三夜的心血。它值这个价。
做完这一切，我躺在床上，睡了过去。睡得很沉。这几天，我第一次睡得这么安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