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来人穿着一身崭新的靛蓝色太监服，料子是上好的云锦，在微弱的火光下泛着一层幽暗的光泽。
他年纪约莫三十出头，面皮白净，只是那双眼睛过于细长，笑起来的时候，便只剩下两条缝。
“哟，这冷宫还挺热闹。”
他尖细的嗓音划破了院中的寂静。
“咱家奉贵妃娘娘之命，特来探望探望。”
魏晋站起身，不动声色地挡在了林婉儿身前。
他头顶上方那行狰狞的血字，依旧在疯狂跳动。
奉贵妃娘娘之命，送这个假太监上路！
魏晋的视野里，来人的信息面板清晰浮现。
姓名：钱虎
身份：内务府管事太监（伪）
忠诚度：-100（死士）
当前表层思绪：[这小子就是魏晋？看起来弱不禁风。贵妃娘娘也太小心了。找机会下手，一击毙命，伪装成失足落井。]
钱虎的视线在院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魏晋身上，那和善的笑意更深了。
“你就是新来的小魏子吧？”
“贵妃娘娘心善，听说这冷宫缺衣少食，特意让咱家送些东西过来。”
他身后两个小太监立刻上前，将两个大包袱放在地上。
其中一个包袱解开，露出里面码得整整齐齐的黑炭。
另一个包袱里，则是几件厚实的棉衣。
钱虎又亲手提过一个食盒，递了过来。
“天寒地冻的，娘娘赏你们些热食，暖暖身子。”
魏晋没有立刻去接。
他的视野里，一行新的文字在食盒上方弹出。
食盒夹层内藏有‘三步倒’迷香，无色无味，三息之内就能放倒一个壮汉。
果然是笑里藏刀。
魏晋垂下眼帘，掩去其中一闪而过的冷意。
他飞快地朝林婉儿的方向递过一个极轻的示意。
林婉儿正低头喝着莲子羹，长长的睫毛垂下，遮住了所有的情绪。
但魏晋知道，她能看见。
魏晋在心中飞速构筑计划，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
[此人是贵妃派来的杀手，食盒里有迷香。]
[我等下会请他进屋，不小心弄湿他的衣服，趁他擦拭时，调换迷香。]
[然后，我会把他引到院中的枯井边。]
[娘娘，你找机会，藏起来。]
林婉儿端着碗的手，几不可查地停顿了一下。
她没有抬头，只是将碗中最后一口汤喝尽，然后缓缓站起身，默默退到了一旁的阴影里，整个人都融入了破败宫殿的黑暗中。
配合得天衣无缝。
魏晋这才抬起头，脸上瞬间堆满了受宠若惊的狂喜。
“哎哟！这怎么好意思！”
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几乎是抢过了钱虎手中的食盒，动作夸张到近乎滑稽。
“贵妃娘娘真是活菩萨！小的，小的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就要跪下磕头。
钱虎连忙扶住他，脸上挂着假惺惺的笑。
“使不得，使不得，咱们都是伺候主子的。”
“快起来。”
钱虎的思绪再次浮现。
蠢货，演得还挺像。等会儿就送你上路。
魏晋顺势站起，热情地拉着钱虎的袖子。
“公公，您真是我们的大恩人！”
“外面冷，快，快请屋里坐，喝杯热茶！”
他不由分说，半拖半拽地将钱虎往殿内拉。
钱虎本想拒绝，但转念一想，在屋里下手，似乎比在院子里更不容易被人发现。
正好，屋里更方便动手。迷香一点，神不知鬼不觉。
他便不再抗拒，任由魏晋将他拉进了那间四处漏风的破殿里。
殿内比外面还要昏暗，只有一盏豆大的油灯，在角落里苟延残喘。
魏晋将食盒小心翼翼地放在一张缺了腿的桌子上，又手忙脚乱地去倒茶。
“公公您稍坐，小的给您沏茶！”
他拿起桌上那把破旧的茶壶，给钱虎倒了一杯浑浊的茶水。
就在他转身递给钱虎的那一刻，脚下被一块松动的地砖绊了一下。
“哎呀！”
魏晋一声惊呼，整个人往前扑去。
满满一杯滚烫的茶水，不偏不倚，全都泼在了钱虎崭新的云锦袍子上。
“滋啦”一声。
水汽蒸腾。
“你！”
钱虎下意识地跳了起来，那和善的面具终于裂开了一丝缝隙。
他看着自己胸前湿了一大片，还沾着几片茶叶，整张脸都黑了。
“对不住！对不住！公公！”
魏晋满脸惶恐，手足无措地拿起自己的袖子就要去给钱虎擦。
“小的该死！小的不是故意的！”
“滚开！”
钱虎一把推开他，厌恶地看着自己身上的污渍。
他背过身去，用力拍打着袍子上的水珠，嘴里不停地咒骂着。
就是现在！
魏晋的身体被推得一个趔趄，却恰好撞在了那张破桌子上。
电光火石之间，他的手闪电般伸出。
食盒的夹层被无声地打开。
一个指甲盖大小的油纸包被他迅速取出。
同时，他从袖中摸出另一个一模一样的油纸包，塞了进去。
整个过程，不过一息之间。
他调换的，是之前在御膳房顺手拿的一包寻常香料。
当钱虎骂骂咧咧地转过身时，魏晋还维持着那副快要哭出来的惊恐模样。
“公公，您的衣服……”
“行了！”
钱虎不耐烦地打断他。
一件衣服而已，等杀了人，回去有的是赏赐。
他现在只想快点完成任务。
晦气的东西！赶紧用迷香放倒他，丢进井里完事！
钱虎重新挂上笑容，只是这次，笑意不达眼底。
“无妨，一点小事而已。”
“来，小魏子，快打开食盒看看，这可是御膳房的老师傅特意做的，凉了就不好吃了。”
他示意魏晋打开食盒，已经准备好在魏晋开盒的瞬间，催动内力，让迷香更快地散发出来。
魏晋却摇了摇头，一脸的为难与愁苦。
“公公，不瞒您说，小的现在……实在是没什么胃口。”
他叹了一口气，指向院外。
“您是不知道，这冷宫什么都缺，最缺的就是干净的水。”
“院里那口井，早就干了，还总有股怪味。”
“我们平日吃水，都得去好几里外的杂役处去挑，累死累活，还总被克扣。”
魏晋的抱怨，字字句句都充满了真实感。
钱虎听着，心中一阵狂喜。
真是天助我也！
枯井？这小子自己把话都递到嘴边了！
正好，省得我再找借口了。井边就是你的葬身之地！
钱虎的脸上，流露出恰到好处的同情。
“竟有此事？”
“走，带咱家去看看。”
“若是真的，咱家回去一定禀明贵妃娘娘，给你们换个方便取水的地方。”
魏晋闻言，立刻感激涕零。
“真的吗？那可太谢谢公公了！”
他提着灯笼，引着钱虎重新走回院中。
经过殿门前的阴影时，魏晋的余光瞥见，那片黑暗微微动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死寂。
林婉儿，已经藏好了。
两人一前一后，朝着院子角落那口黑洞洞的井走去。
夜风吹过，卷起地上的几片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火光摇曳，将两人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又细又长。
钱虎跟在魏晋身后，一只手已经悄悄按在了腰间的软剑剑柄上。
他的脚步很轻，落地无声，全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准备随时发动雷霆一击。
井口到了。
那是一口早已废弃的枯井，井口长满了青苔，黑黢黢的，仿佛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
魏晋停下脚步，将灯笼凑近井口。
“公公，您看，就是这儿。”
他转过身，恰好将自己的后背，完全暴露在了钱虎的攻击范围之内。
这是一个毫无防备的姿态。
一个完美的，一击必杀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