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里的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胶水。投影仪的光束下，粉尘缓慢飞舞，
像一群濒死的浮游生物。沈晴坐在长桌末端，指尖无意识地转动着昂贵的钢笔，
视线掠过PPT上那些五彩斑斓的图表，落在部门主管李经理的头顶。
那里悬浮着一圈明亮、饱满，几乎有些刺眼的金色光晕，像一顶虚幻的王冠。光晕中，
有细密的数字如流水般掠过——那是他生命余下的时间：四十二年七个月零三天，
以及正在缓慢跳动的时分秒。真富有啊。沈晴想。一种冰冷的、抽离的羡慕。
她自己的疲惫如同附骨之疽，连续三十天的加班让她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眼皮沉重得需要用意志力才能撑开。她轻轻吸了口气，在李经理慷慨激昂地挥动手臂时，
恰到好处地站起身，将一份需要签字的文件递到他手边。指尖与他的手背短暂相触。
一丝微不可查的、暖流般的能量，顺着接触点无声无息地汇入沈晴体内。
她头顶那片她自己永远看不到的、黯淡如脏雪般的灰色光晕，几不可见地微微亮了一丝。
与此同时，李经理头顶那圈耀眼的金色，最外围模糊了微不足道的一小圈，
流逝的速度快了那么一瞬，相当于被窃走了半天的光景。他正挥舞的手臂顿了一下，
一个哈欠被强行压抑在喉咙里，只泄露出一丝短促的气音。“抱歉，”他揉了揉眉心，
“昨晚没休息好。”没人察觉异常。会议继续。沈晴坐回座位，
感受着体内那股偷来的活力像微弱的电流般驱散了些许疲惫。
这让她能继续维持“精英项目经理”的表象——冷静、高效、无懈可击。这是她的秘密。
一个她背负了多年，却无法与任何人言说的诅咒，或者说……捷径。
她能看见时间——每个人头顶那圈代表生命长度的光晕。颜色昭示着健康与活力，金色最佳，
银色次之，淡蓝尚可，灰白则预示衰败。而亮度与厚度，则代表着时间的储量。更重要的是，
她能通过肌肤接触，窃取少许，化为己用。她称他们为“时间富人”。而她，
是游走于灰白世界的“窃光者”。“时间即货币，”她在心里冷冰冰地定义，
“是维系我这台社会机器运转的，见不得光的润滑油。”下班后，
她穿过市中心最繁华的广场。霓虹闪烁，人声鼎沸。情侣依偎，
头顶是交织融合的温暖金光；孩童嬉闹，带着蓬勃的、几乎要溢出的亮银色光晕；老人漫步，
光晕虽已收缩成淡金或银色，却平和而从容。这一切都与她无关。她像一个透明的幽灵，
穿行于这片生命的盛宴之间，头顶那片孤独的灰暗，与周遭的绚烂格格不入。她窃取时间，
却从未真正拥有过它；她旁观生命，却感觉自己从未真正活过。手机震动，
是医院发来的体检提醒。她皱了皱眉，那种熟悉的、源于内在枯竭的麻木感，再次蔓延开来。
消毒水的气味无孔不入，混合着某种隐约的焦虑与哀伤，构成了医院独有的氛围。
沈晴完成了一系列例行检查，拿着报告单走在冗长的走廊上，
盘算着回去后要从哪个同事身上“补充”一下消耗的能量。就在拐角处，她看到了他。
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年轻男人，被护工推着，停在巨大的玻璃窗前。午后的阳光斜照进来，
在他身上勾勒出一圈安静的光边。但吸引沈晴目光的，不是他清俊却苍白的侧脸，
也不是他膝上摊开的速写本，而是他的头顶。那里……什么都没有。不是代表濒死的灰黑，
也不是代表衰竭的灰白，而是一种纯粹的、绝对的“空无”。仿佛那里有一个无形的漩涡，
吞噬了所有关于时间的光与色，只留下一片透明的虚无。沈晴的脚步钉在原地。
这是她从未见过的景象。男人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缓缓转过头。他的眼睛很黑，
像两潭深沉的静水，里面没有她常见的病痛带来的浑浊或绝望，只有一种近乎透明的平静。
“在看什么？”他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温和的笑意。沈晴心头猛地一跳，
有种窥探被撞破的窘迫。她强迫自己移开目光，落在他的速写本上，
上面是用铅笔勾勒的窗外枝桠，线条简洁却充满生命力。“没什么，”她顿了顿，
找了个借口，“你的画……很好看。”这时，轮椅微微一动，他膝上的速写本滑落在地。
沈晴几乎是下意识地弯腰去捡。“谢谢。”他伸手来接。就在指尖即将触碰的刹那，
沈晴的心跳再次加速。这是绝佳的机会！她要验证，这“空无”之下，是否真的无法窃取？
两人的指尖轻轻碰触。一片冰凉。什么都没有发生。没有暖流，没有能量交换，
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时间被攫取。她的能力，第一次，彻底失效了。
仿佛她触碰的不是一个生命体，而是一尊冰冷的石像，或者一片真空。沈晴愕然抬头，
对上他那双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睛。他看着她微微睁大的瞳孔和那一闪而过的难以置信，
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带着一种奇异的了然的疲惫：“医生说，我还有三个月。
”他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沈晴却感觉一股寒意从脊椎窜起。三个月……所以，
那“空无”，是比任何灰黑都更绝对的生命倒计时？可是，为什么无法窃取？
回到冰冷的公寓，沈晴第一次对自己的能力产生了深刻的怀疑。
顾屿——她通过住院信息知道了他的名字——成了一个横亘在她认知里的悖论。
一个注定只有三个月生命的人，为何能如此平静？为何他的时间，她无法触碰？
这种“失控感”让她烦躁。她的能力是她在这个混乱世界上唯一的支点，
是她维系表面平静的底牌。而现在，这张牌在一个将死之人面前，失效了。
不甘心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她以“社会志愿者”的名义，开始频繁出入顾屿的病房。
她帮他整理床头柜上寥寥无几的物品，给他读一些无关痛痒的新闻，
或者只是沉默地坐在一旁，看他用颤抖的手在速写本上涂抹。每一次接触，
她都像最耐心的猎手，寻找着能力的缝隙。
水时“不经意”碰触他的手背；在他乏力时扶住他的胳膊；甚至在他一次化疗后虚汗淋漓时，
用毛巾擦拭他的额头……结果无一例外。失效，失效，还是失效。
顾屿似乎对她的“热心”有些意外，但从未拒绝。他总是温和地道谢，偶尔会和她聊几句，
关于窗外的鸟，关于今天阳光的温度，关于他画里某个有趣的细节。他绝口不提自己的病痛，
也从不询问沈晴的来历。有一次，沈晴看着他刚刚完成的一幅画，
画的是一只蜷缩在落叶里的小猫，眼神清澈。“好像在画它们的时候，”顾屿轻声说，
目光停留在画上，“时间就走得慢了一点。”沈晴的心，像是被一根极细的针，
猝不及防地扎了一下。一种久违的、名为“心疼”的情绪，悄然探头。她意识到，
她留在这里的目的，已经不再纯粹是为了破解谜题。这个叫顾屿的男人，
和他那无法被窃取的时间，像一道微弱却执拗的光，照进了她灰白麻木的世界。
她必须知道真相。不仅仅是为了她的能力，更是为了他这个人。机会在一个午后降临。
顾屿因为药物反应陷入昏睡，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沈晴替他掖好被角，准备离开时，
不小心碰掉了床头柜上那个他始终随身携带的、封面是褪色星空图案的硬皮笔记本。
笔记本摊开在地上。沈晴弯腰去捡，目光扫过摊开的那一页，整个人瞬间如遭雷击，
僵在原地。页首清晰地写着一个日期——十年前的某一天。下面只有一行字，
笔迹清晰而认真：“今天在图书馆，看到一个女孩，她叫沈晴。阳光照在她的头发上，
像镀了一层金边。”沈晴？！她的心脏疯狂地跳动起来，血液冲上头顶，耳畔嗡嗡作响。
她颤抖着手，不由自主地向前翻，向后翻。一页，又一页。“她今天演讲比赛好像很紧张，
攥着衣角的样子，像只受惊的小兔子。”“她喜欢三食堂的豆沙包，总是买两个，边走边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