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莉丝眯着眼,能看见远处空气里那些扭曲的光影,这让她觉得整个世界都有些不真切。
今天是她盼了许久的年假第一天。
不用再对着电脑屏幕,不用再听办公室里无休无止的电话***。
她特意翻出了衣柜里那条崭新的白色长裙,裙摆很长,走起路来会拂过脚踝。
又仔仔细细地化了淡妆,将那头利落的短发抓得蓬松了一些,整个人瞧着精神又爽利。
目的地是市里那座新晋的网红桥。
桥身是流畅的弧线设计,漆成纯白色,横跨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许多年轻人爱来这里拍照打卡。
柯莉丝对拍照没什么执念,她就是想找个热闹的地方,感受一下久违的人间烟火。
桥头有辆花里胡哨的冰淇淋车,叮叮当当放着欢快的音乐。
柯莉丝没犹豫,走过去要了一支最高的奶油蛋筒。
老板手艺很好,雪白的奶油螺旋着堆起,足有十五厘米高,尖顶上还插了半块草莓。
她捏着微凉的蛋筒,心满意足地挤进桥上的人流。
桥上人真多。
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说着各地方言,空气里混杂着汗味、香水味和湖水潮湿的气息。
柯莉丝找了个空隙,后背靠在及腰高的矮侧墙上。
她看了看手里的冰淇淋,有些顽皮地张开嘴,将那高耸的奶油尖顶一口吞了下去。
柯莉丝惬意地长出了一口气,觉得这才是假期的味道。
她懒洋洋地倚着墙,有一口没一口地舔着蛋筒,看着桥下来来往往的游船。
就在这时,一点温热的液体溅到了她的脸颊上。
很黏,还带着一股铁锈味。
柯莉丝下意识地皱了皱眉,以为是哪个小孩的饮料洒了。
她抬手抹了一下,指尖是醒目的红色。
她低头,看见自己纯白的奶油蛋筒上也溅上了几点红斑,像是无意滴落的草莓酱。
不对。
她心头一跳,侧过头,看向了身旁。
方才她靠过来时,这里站着一位穿着花布长裙的女人,约莫西五十岁的样子,神情有些木讷,一首望着湖面出神。
可现在,那位女人的脑袋……只剩下了半截。
从下巴到鼻梁的部分还完好,可往上的部分却凭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喷涌着红白之物的恐怖创口。
那具身体还维持着站立的姿势,脖颈上顶着半张错愕的脸,然后才软绵绵地朝着地面滑去。
柯莉丝的瞳孔瞬间“地震”。
大脑一片空白,尖叫卡在喉咙里,发不出任何声音。
时间似乎被拉长了,周围嘈杂的人声、风声、音乐声都离她远去。
她能清晰地看见血液喷洒的轨迹,看见周围人脸上从茫然到惊恐的表情变化。
然后,她也感觉到了。
不是疼痛。
是一种猛烈的撞击感,从她的后脑传来。
眼前的一切景象开始飞速旋转、碎裂、溶解成斑斓的色块。
她甚至来不及思考发生了什么,一股巨大的推力就从背后涌来,将她瘦小的身子轻易地掀了起来,越过那道矮墙。
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短暂的弧线。
失重感包裹了她。
风声在耳边呼啸,身下是墨绿色的湖水,正飞速放大。
在她生命的最后一个瞬间,她看见了。
就在那片即将吞噬她的湖面上,毫无征兆地出现了一扇门。
一扇纯白色的,泛着柔光的门,静静地悬浮在水面之上。
它没有门框,没有把手,就是一道纯粹的、长方形的光。
下一刻,世界归于黑暗。
“……”柯莉丝猛地睁开了眼睛,胸口剧烈地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心脏在肋骨下疯狂擂动,咚咚作响。
一股亢奋到近乎痉挛的感觉窜遍全身,气血翻涌,让她头晕目眩。
她还活着?
她扶着身旁粗糙的塑料车身,撑住自己发软的腿。
叮叮当当的欢快音乐钻进耳朵。
她抬起头,看见了冰淇淋车边上那个笑容可掬的卡通小丑。
穿着白色T恤的老板正手脚麻利地给一个小女孩打着冰淇淋。
空气里弥漫着奶油的香甜。
柯莉丝怔住了。
她……正站在冰淇淋车的旁边。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
身上是那条雪白的连衣裙,干净得没有一丝褶皱,更别提什么血迹。
她又摸了摸自己的脸,光滑、干爽。
之前的一切……是一场幻觉?
因为最近工作压力太大了?
还是这天气太热,有些中暑了?
她摇了摇头,试图将脑海里那个恐怖的、只剩下半截的脑袋甩出去,可那画面却像是烙铁烫下的印记,清晰得可怕。
她此刻再没有心情享用什么美食,一颗心七上八下地悬着。
她有些迟疑地,一步一步,重新朝着那座网红桥走去。
桥上依旧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柯莉丝的脚步很慢,她的视线在人群中焦急地搜索着,她自己也说不清到底在找什么,又或者,在害怕找到什么。
然后,她看见了。
就在她方才倚靠过的那个位置,一个穿着花色长裙的女人,正表情木讷地靠在桥上,望着湖面发呆。
一模一样的裙子,一模一样的身形,一模一样的神态。
就是她!
就是那个在她“幻觉”里,脑袋只剩下了半截的女人!
柯莉丝的呼吸骤然一滞,手脚冰凉。
那不是幻觉?
可如果不是幻觉,自己又是怎么回事?
她清清楚楚地记得自己坠桥时的感受,记得那扇白色的门。
可现在,她完好无损地站在这里,时间好像倒流了一样。
她搞不清楚,完全搞不清楚。
大脑乱成一锅粥。
一个念头像野草一样冒了出来:离这里远点,离那个女人远点!
可她挪不动脚。
她的善良和纯真,在这一刻压倒了恐惧。
如果……如果那不是幻觉,而是一种预兆呢?
如果那个可怜的女人真的会死呢?
自己既然“看”到了,是不是就该做点什么?
哪怕被人当成疯子,也得试一试。
柯莉丝咬了咬下唇,在心里给自己打气。
她开始飞快地构思搭话的理由。
“阿姨,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看您脸色不太好。”
不行,太突兀了。
“你好,能不能麻烦您帮我拍张照?”
然后趁机把她带离这个位置?
似乎可以。
“小心!
这里很危险!”
太夸张了,会吓到人。
她来来***想了好几个方案,最终,她决定用最笨也最首接的方法。
柯莉丝挤出一个微笑,朝着那个女人走了过去。
距离越来越近。
五米,三米,一米。
她能闻到女人身上淡淡的、像是樟脑丸和阳光混合的味道。
她停在女人身旁,张了张嘴。
准备好的说辞在舌尖打了好几个转,最终汇成最简单的两个字。
“你……好”字还没来得及出口。
远处,一声若有似无的爆鸣声,轻轻地响了一下。
那声音很轻,一下就淹没在桥上鼎沸的人声里,几乎无人察觉。
但柯莉丝听见了。
而在她听到这声响之后,她眼前的世界,再一次被染成了红色。
没有预兆。
那位穿着花裙的女人,她的脑袋,再一次,在柯莉丝的面前,爆裂开来。
温热的、粘稠的血液,劈头盖脸地浇了柯莉丝一身。
她雪白的裙子,瞬间被染红了一大片。
柯莉丝僵在原地,甚至忘记了呼吸。
又是这样……一模一样的场景,一模一样的死亡方式。
周围的尖叫声终于迟迟地爆发开来,人群像是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轰然散开,惊恐地远离这片血腥的中心。
柯莉丝没有动。
她站在原地,站在那具无头的、缓缓倒下的尸体旁,浑身浴血,像一尊被染红的雕塑。
她没有去管周围的混乱,也没有去看来往奔逃的人群。
她在等。
等着那股熟悉的、从后脑传来的撞击感。
等着那股将她掀飞的巨力。
等着再一次坠入湖中,再一次看见那扇白色的门。
一秒。
两秒。
十秒。
……一分钟过去了。
什么也没有发生。
她的脑袋好端端地长在脖子上,她的双脚稳稳地踩在桥面上。
除了飞溅到身上的血污,和耳边海啸般的惊叫声,什么也没有发生。
她没有“爆头”。
她没有坠桥。
她活了下来。
为什么?
柯莉丝缓缓地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上挂着几滴别人的血。
她抬起手,看着自己颤抖的、沾满红色的指尖。
上一次,她和那个女人一起死了。
这一次,只有那个女人死了。
自己……为什么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