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亲当晚,娘子扔给我一纸契约:
“每月十两银子,安分做你的赘婿。”
我低头轻笑,从袖中掏出一枚玄铁令牌。
天下最神秘的商会是我的,武林最大的门派是我的。
就连娘子朝思暮想的那位传奇人物——
也是我。
红烛高燃,流下的泪渍在桌面积了浅浅一摊。
苏家大小姐苏清寒坐在梳妆台前,铜镜映出一张清丽绝俗却冷若冰霜的脸。她已卸下繁重的凤冠,只着一身素红中衣,勾勒出窈窕身段,也衬得眉眼间的疏离愈发明显。
她没有回头,声音像是浸过冰水:“今日之后,你便是我苏清寒名义上的夫婿。”
裴铭站在房间中央,一身大红的喜袍穿在他身上,不见半分喜气,反被他挺拔的身姿衬出几分难以言喻的雍容。他目光扫过这间布置得喜庆,却处处透着生分的新房,最后落在苏清寒僵直的背影上。
“名义上?”他重复,语调平平,听不出情绪。
苏清寒终于转过身,纤纤玉指捏着一页薄纸,递到他面前,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这是契约。每月十两银子,足够你挥霍。你只需安分守己,在人前与我扮演恩爱夫妻,人后……我们互不干涉。”
她顿了顿,加重语气,每个字都清晰冰冷:“记住你的身份,赘婿。”
最后两个字,咬得格外重。
裴铭看着她,那双秋水般的眸子里满是戒备与居高临下的施舍。他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不是愤怒,也非自嘲,倒像是听到了什么极有趣的笑话。
他伸手,接过那纸契约。上好的宣纸,墨迹是新干的,条款清晰,待遇“优厚”,界限分明。他粗略扫了一眼,指尖在“每月例银十两”上轻轻一点。
“娘子的手笔,倒是大方。”他语气温和,甚至带着点赞许。
苏清寒眉心微蹙,对他这般反应有些意外,更有些不适。她预想中的屈辱、愤怒或是恳求,一样也未出现。
下一刻,她却见裴铭不紧不慢地将那纸契约对折,再对折,动作优雅而从容,然后,随手塞进了旁边的烛火里。
橘红色的火舌猛地舔舐上宣纸,迅速将其吞没,化作一小团跳跃的火焰,最终成为灰烬,簌簌落下。
“你!”苏清寒霍然起身,美目圆睁,惊怒交加,“你这是何意?”
裴铭抬眸,烛光在他深邃的眼底投下明暗交织的影。“娘子既然要定规矩,”他慢条斯理地从自己那宽大的喜袍袖中,取出一物,“不妨,看看我的。”
那并非什么金银珠宝,也不是地契银票,而是一枚不过婴儿巴掌大小的令牌。通体玄黑,似铁非铁,触手冰凉,上面只阴刻着一个古朴繁复的“玄”字,在烛光下流转着幽暗的光泽。
令牌被轻轻放在梳妆台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苏清寒的目光触及那令牌的瞬间,整个人如遭雷击,僵在原地。她脸上的冰霜尽数碎裂,被极致的震惊与难以置信取代。她认得这令牌!这是“玄商令”,天下最神秘、富可敌国的玄字商会最高信物,见令如见会长亲临!据说持有此令者,能调动玄字商会遍布天下的财富与力量。
这东西,怎么会在一个她调查过、认定只是家道中落、走投无路才被迫入赘的穷书生身上?
“你…你究竟是谁?”她的声音干涩,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裴铭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看着她,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苏家目前最大的困境,是江北的那批丝绸和江南的粮路被断了吧?三日后,会有人将新的契据送上苏府,价格比原先低三成,渠道,归苏家。”
苏清寒呼吸一滞。苏家商行的核心机密,他如何得知?而且,低三成的价格,掌控渠道……这简直是天降救星!
不等她消化这骇人的信息,裴铭又从袖中取出一枚令牌。这一枚是温润的白玉所制,上面刻着一个苍劲的“天”字。
“天……天枢令?”苏清寒的声音几乎变了调。武林第一大派天枢门,执江湖牛耳,门主信物天枢令,号令群雄,莫敢不从!这枚只存在于传说和父亲敬畏描述中的令牌,此刻就安静地躺在那枚玄商令旁边。
“娘子前些日子,是否得罪了城西漕帮的副帮主?”裴铭语气依旧平淡,“明日,他会亲自登门,负荆请罪。”
苏清寒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脚下发软,不得不伸手扶住梳妆台的边缘,才能勉强站稳。漕帮副帮主,那是连她父亲都要小心应付的人物,负荆请罪?
两枚足以在江湖和朝堂掀起滔天巨浪的令牌,就这么随意地放在她的妆台上。巨大的信息冲击得她思绪一片混乱,她看着眼前这个一身红衣,面容俊美却陌生莫测的男子,第一次感到一种深不见底的恐惧。
裴铭向前一步,靠近她。他身上清冽好闻的气息笼罩下来,取代了之前那若有若无的距离感。他微微俯身,目光落在她因震惊而微张的唇瓣上。
“现在,”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玩味,一字一句地问道,“娘子方才说,谁才是赘婿?”
苏清寒猛地抬头,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眸子里,那里面没有了之前的温顺平庸,只有洞悉一切的淡然和掌控全局的从容。
一个更加荒诞而可怕的念头,如同惊雷般在她脑海中炸响。
她最近动用了一切人脉和资源,苦苦追寻,想要搭上关系,以求庇护苏家度过此次危机的,是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传说中一手掌控玄字商会,与天枢门主关系莫逆,被当今圣上都引为座上宾的神秘传奇人物——
“你……”苏清寒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无尽的惊骇与不确定,“你难道是……‘玄主’?”
裴铭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她因紧张而泛白的手指,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他只是拿起那枚冰凉的玄铁令牌,放在她微微颤抖的掌心,合拢她的手指。
“每月十两银子的零花钱,”他看着她,眼底终于漾开一丝真实的笑意,却依旧让人捉摸不透,“娘子,可得按时给为夫发放才是。”
苏清寒握着那枚沉甸甸、冰凉的令牌,只觉得一股滚烫的热流从掌心直冲头顶,脸颊瞬间烧了起来。她呆呆地看着裴铭转身,从容地走向房间另一侧的软榻,和衣躺下,仿佛刚才那番石破天惊的对话从未发生。
红烛依旧噼啪作响,映着满室喜庆的红,和她脸上褪尽血色又迅速涌上红潮的狼狈。
今夜,注定无眠。
房间里只剩下烛火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以及苏清寒自己有些紊乱的呼吸和心跳。她僵硬地站在原地,掌心那枚玄铁令牌冰凉的触感无比清晰,几乎要烙进她的血肉里。
“玄主”……这两个字在她脑海中反复回荡,每一个音节都重若千钧。
那个她耗费无数心力,甚至不惜动用已故母亲留下的人情,也仅仅只探听到一个模糊代号的存在,那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足以影响天下格局的传奇人物,竟然就是眼前这个被她用一纸契约、十两月银打发的“赘婿”?
荒谬!难以置信!却又……由不得她不信。
玄商令做不得假,天枢令做不得假,他能随口说出苏家最核心的危机,并能轻描淡写地给出解决方案……这一切都指向一个她无法否认的事实。
她感觉自己像个跳梁小丑。那些自以为是的掌控,那些居高临下的施舍,在他眼中,恐怕不过是稚童的游戏。一股混合着羞窘、震惊、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屈辱感冲上头顶,让她脸颊滚烫,耳根通红。
她猛地转头,看向软榻方向。
裴铭已经侧身躺下,背对着她,红色的喜袍随意地搭在身上,勾勒出宽阔的肩背线条。他呼吸平稳,仿佛真的已经入睡,将这一室的惊涛骇浪全然隔绝在外。
苏清寒张了张嘴,想问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她能问什么?问“你真是玄主?”——令牌在此,多此一举。问“你为何要入赘苏家?”——此刻显然不是能得到答案的时机。
她低头,看着手中沉甸甸的玄铁令牌,指尖微微颤抖。最终,她只是默默地将令牌紧紧攥住,另一只手扶住梳妆台,慢慢坐回凳子上,望着镜中自己失魂落魄的脸,一夜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