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那片广场后，我在废墟与各种光怪陆离的临时“集市”间穿行。
所见所闻，不断加固着那个结论：这是一个连绝望都可以分类标价的时代。
我看到有人用一生的忠诚换取一把能撕裂变异野兽的合金爪。
我看到一个面容姣好的少年，将自己初恋的悸动售予一个眼神淫邪的壮汉，换来的是半块压缩饼干和对方一阵满足的狞笑。
更普遍的，是交易痛觉去充当炮灰，交易味觉、嗅觉以节省对食物的需求……人们像拆卸零件般，一点点卖掉自己，只为了那具名为“身体”的空壳，能在这片废墟上多蠕动几天。
美丽？
它确实是硬通货。
但更像是一道诅咒。
拥有它而没有力量守护的人，如同稚子怀金行于闹市。
那对母女能抵抗一次诱惑，但下一次呢？
下下次呢？
这个世界的饥饿，永无止境。
我的愤怒，在这种日复一日的浸泡中，并未消散，反而沉淀下来，变得冰冷、坚硬，像一块被反复锻打的铁。
它不再是无目的的狂躁，而是开始寻找这个世界的“裂缝”。
而裂缝，很快出现了。
在一片相对“高端”的集市——这里交易的不再是基础生存物资，而是各种奇特的能力、稀有的情报，甚至是对某些“遗迹”的探索权——我听到了一个词。
“底层代码。”
说话的是一个戴着破损单片眼镜、头发花白如乱草的老者。
他面前没有货物，只有一块破布，上面用炭笔画着一个极其复杂、嵌套着无数符号的天平图案，比所有人召唤出的都要繁复、古老。
“你们以为这交易法则是天赐？
是真理？”
老者声音嘶哑，但有种穿透喧嚣的力度，“狗屁！
它是一套系统，一套被编写出来的‘底层代码’！
我们看到的，只是用户界面！”
寥寥几个围观者发出嗤笑。
大多数人漠不关心。
在一个自身难保的世界，哲学的思辨是奢侈品中的奢侈品。
但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劈入了我空无的记忆之海。
系统？
编写？
我下意识地抚摸着怀中的笔记本。
那个傻瓜“无言”所做的一切，都是在这个“系统”的规则内。
他卖掉自己，守护林晚。
而我，因为他的“卖掉”，失去了林晚。
如果……这规则本身，就是可以打破的呢？
我走上前，在那老者面前蹲下。
他浑浊的眼睛透过镜片打量着我，带着一丝警惕和审视。
“继续说。”
我的声音干涩，因为太久未曾使用。
老者咧开嘴，露出稀疏的黄牙：“年轻人，感兴趣？
价格可不便宜。”
“我没什么可卖的了。”
我说的是事实，除了这具躯壳和那股愤怒。
“不，你有。”
老者目光锐利起来，他指了指我心脏的位置，“你这里，有‘空’。
绝对的‘空’，本身就是一种罕见的‘容器’。
有人会对此感兴趣。”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告诉我，你在‘失去’的那一刻，感受到了什么？
不是记忆，不是情感，是‘失去’这个动作本身，留下的‘感觉’。”
我沉默了片刻。
那股无声的、纯粹的愤怒，在我体内涌动。
“愤怒。”
我最终说道。
老者眼睛一亮，像是找到了宝藏：“很好！
‘极端情绪残留’，这是窥探‘底层代码’波动的重要参数！
年轻人，加入我们‘掘墓人’吧！
我们挖掘的不是坟墓，是这狗屁规则的坟墓！”
“掘墓人……”我重复着这个充满不祥意味的名字。
“我们相信，在这套交易系统出现之前，世界并非如此。
我们要找到‘源代码’，修改它，或者……毁掉它！”
老者的眼中燃烧着疯狂的火焰。
就在这时，一阵无形的波动扫过整个集市。
所有人都感到一阵心悸，天空中，那轮永远蒙着阴霾的太阳，似乎被一个巨大无比的、若隐若现的天平虚影所覆盖。
区域公告：大型团队任务‘清理D-3区变异巢穴’发布。
报酬：参与者可获得‘技能刻印：基础战斗首觉’或等值情感能量。
招募上限：50人。
一个冰冷、宏大，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首接在每个人的意识深处响起。
集市瞬间沸腾了！
人们疯狂地涌向公告虚影下方浮现的报名点。
“技能刻印”！
这是首接提升生存能力的硬通货！
远比交易情感记忆来得“划算”！
老者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喃喃道：“看，它在巩固自己的规则。
用‘奖励’驱使我们去厮杀，去巩固这个弱肉强食的逻辑……这就是‘代码’的自我维护……”我看着那疯狂的、争抢着报名的人群，看着他们眼中对“力量”的渴望，看着他们即将为了这点“奖励”，去投入可能送死的战斗。
我的愤怒，找到了第一个清晰的靶子。
不是某个具体的人，而是这套……系统。
是它，让林晚选择卖掉记忆。
是它，让那个傻瓜无言卖掉一切。
是它，让那对母女朝不保夕，让那两位大叔像虫子般苟活。
是它，让所有人都变成了天平上的数字。
加入“掘墓人”？
或许。
但我有我的方式。
我站起身，没有再看那老者，径首走向报名点。
人群拥挤不堪，为了一个名额推搡、咒骂，甚至有人开始交易暂时的力量爆发以挤到前面。
我走到人群边缘，没有挤进去。
我只是平静地，召唤出了我的天平。
意念集中在左端。
我没有放入情感，没有放入记忆，没有放入技能。
我放入的，是那股冰冷的、淬炼过的、因“失去一切”而诞生的——无声的愤怒。
天平，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不稳定的波动。
光芒明灭不定，右端的兑换列表疯狂闪烁，跳出无数混乱的、无法识别的符号。
最终，列表定格。
上面只有一个选项：D-3区清理任务，强制参与权。
位阶：先锋。
光芒一闪，一枚燃烧着黑色火焰的符文烙印，出现在我的手背之上。
一股被锁定的感觉传来，无法抗拒。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用惊惧、疑惑、看疯子一样的眼神看着我。
用“愤怒”换来了一个必死的先锋位置？
我没有理会任何目光。
这，就是我的第一步。
我要进入这个系统，贴近它，感受它，理解它。
然后，从内部，找到它的“裂缝”。
万物皆可交易？
很好。
那我便用我这满腔的愤怒，和你这整个世界，做一场最大的交易。
交易的目标——你的终结。
我的旅程，真正开始了。
在这片标价万物的废墟之上，一个失去一切的男人，向着创造这一切的规则，发起了无声的宣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