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饿……”
“娘，弟弟也饿……”
沈念是被两道虚弱又细小的声音给吵醒的。
饿。
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个字。
不是那种没吃早饭的空虚，而是胃里像有只手在疯狂抓挠，从里到外，要把她整个人都掏空。
她猛地睁开眼。
入目是黑黢黢的房梁，上面挂着蜘蛛网，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土腥和霉味。
这是哪？
她不是在自己的米其林三星餐厅后厨，试一道新做的佛跳墙吗？
一股不属于她的记忆猛地涌入脑海。
大乾朝，青黄不接的荒年，一个同样叫沈念的女人，还有两个瘦得脱了相的孩子。
她穿了。
穿成了一个在饥荒年代里，快要饿死的农妇。
身边两个孩子，大儿子叫大宝，五岁，小女儿叫二宝，才三岁。
“娘……”
大宝又叫了一声，小手轻轻推了推她。
沈念僵硬地转过头，看到了两张蜡黄的小脸，嘴唇干裂，眼睛大得吓人，嵌在脸上，像是两个黑洞。
这是她的孩子。
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作为顶级美食家，沈念对食物有极致的追求，但她从未体会过饥饿。
可现在，这具身体的本能告诉她，她已经三天没怎么吃东西了。
“水……”
她嗓子干得冒烟，说出的字都带着沙。
大宝立刻懂了，挣扎着爬下炕，从一个破了口的瓦罐里，用一个豁口的碗，小心翼翼地舀了半碗水。
水浑浊不堪，还漂着点不知名的杂质。
沈念却顾不上了，接过来一口气喝干，才感觉喉咙里的火被浇灭了些。
“娘，灶上还有点糊糊。”大宝小声说，眼睛里带着一丝渴望。
糊糊？
沈念撑着身体坐起来，一阵头晕目眩。
她扶着墙，挪到外间。
所谓的灶，就是泥土垒起来的台子，上面架着一口黑漆漆的破铁锅。
锅底，确实还沾着一层薄薄的，已经干涸的米糊。
连刮都刮不下来。
这就是大宝说的“糊糊”？
沈念的心沉了下去。
就在这时，门帘“哗啦”一声被掀开，一个吊梢眼，颧骨高耸的妇人走了进来，是这家的婆婆，王老太。
王老太一眼就看到了锅底的米糊，三角眼立刻竖了起来。
“还想吃？吃吃吃，就知道吃！家里那点粮食都要被你们娘仨吃光了！”
她一边骂，一边拿起锅边的木勺，用力地在锅底刮了起来，发出刺耳的“刺啦”声。
刮下来那点可怜的锅巴，她直接塞进了自己嘴里，嚼得嘎嘣响。
沈念看着她，眼神冷了下来。
记忆里，这个婆婆刻薄至极，原主和两个孩子没少受她的气。家里的粮食都攥在她手里，每天只给他们娘仨一点清得能照见人影的稀粥。
“那是给孩子留的。”沈念冷冷开口。
王老太被她冰冷的眼神看得一愣，随即叉起腰，吐沫星子都快喷到沈念脸上。
“给孩子留的？小兔崽子吃什么吃？赔钱货！要不是我儿子心善，早把你们娘仨赶出去了！”
“我当家的呢？”沈念问。
原主的丈夫叫王栓，是个老实人，对她们娘仨还算不错，可半个月前被征去修河堤了，至今未归。
“你还敢提我儿子！”王老太声音更大了，“要不是为了养你们这三个累赘，他用得着去卖命吗？我告诉你沈念，从今天起，你们娘仨的口粮减半！爱吃不吃，不吃就滚！”
说完，她“砰”地一声摔上门，走了。
屋里，死一般的寂静。
二宝被吓得“哇”一声哭了出来。
大宝抱着妹妹，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懂事地没哭出声，只是身体一抽一抽的。
沈念看着两个孩子，心如刀割。
她不怕这个刻薄的婆婆。
她怕的是，没有食物。
真正的饥饿，会把人逼疯。
她走到水缸边，里面只剩下个底。米缸更是空空如也，老鼠进去都得含着泪出来。
绝境。
这就是她目前的处境。
不行。
她不能就这么饿死。
她可是沈念，尝遍天下美食，对所有能入口的东西都了如指掌的沈念！
别人眼里的草，在她眼里可能是美味的野菜。
别人眼里的土，她都能分辨出哪种观音土吃了不至于立刻锁喉。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胃里的灼烧感。
“大宝，二宝，别哭。”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莫名的安抚力量。
两个孩子抽噎着，齐齐看向她。
“娘带你们去找吃的。”
沈念的目光落在了门外，那片光秃秃的，连草根都被人刨光了的后山。
别人找不到，不代表她找不到。
一个真正的美食家，能从最贫瘠的土地里，榨出最后一滴精华。
她扶着门框，阳光刺得她眼睛发疼。
身后，是两个孩子满怀希望的眼神。
沈念知道，她没有退路了。
沈念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阵夹杂着尘土的风灌了进来，让她忍不住咳嗽起来。
身体太虚了。
她扶着墙，缓了好一会儿，才适应了外面的光线。
此时正值晌午，太阳毒辣，村里的土路上一个人影都没有。
大家都躲在家里，节省着最后一点力气。
沈念的目光越过稀稀拉拉的几间茅草屋，投向了村子后面的荒山。
山是黄褐色的，大片大片的土地裸露着，像是被人揭掉了一层皮。
记忆里，这山上能吃的东西，早在一个月前就被村民们搜刮干净了。
树皮、草根，甚至某些有毒的植物，都有人冒险去尝试，然后躺在家里等死。
但沈念不怕。
她脑子里装着一个庞大的食材数据库，从分子结构到烹饪方式，无所不包。
她知道很多植物的特性，哪些部位有毒，哪些部位经过处理可以食用。
这是她最大的依仗。
“娘，你要去哪？”
大宝牵着二宝，怯生生地跟在后面，小脸上满是担忧。
“娘去山上看看。”沈念回头，努力挤出一个微笑，“你们在家等着，哪儿也别去，把门锁好。”
“可是，山上没有吃的了……”大宝小声说。
“娘知道，”沈念摸了摸他的头，“娘有办法。”
她没多解释，转身朝着后山走去。
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双腿发软，眼前阵阵发黑。
她咬着牙，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路边的植物上。
车前草，被人连根拔走了。
蒲公英，只剩下光秃秃的杆。
荠菜，更是连影子都见不到。
村民们真的把这里搜刮得太干净了。
沈念皱起了眉。
看来，常规的野菜是指望不上了。
她必须找一些别人不认识，或者不敢吃的东西。
她拐离了常有人走的小路，往更深的山沟里走去。
这里的路更难走，荆棘丛生，沈念单薄的衣衫很快就被划破了好几道口子。
她不在乎。
她的眼睛像雷达一样，飞快地扫视着周围的一切。
终于，在一片背阴的潮湿石壁下，她的脚步停住了。
那里长着一片不起眼的墨绿色植物，叶子肥厚，边缘带着细小的锯齿，看起来有点像某种蕨类。
沈念的眼睛亮了。
这是石耳！
不，更准确地说，是本地人叫做“石仙菜”的东西。
在现代，这可是高级餐厅才能见到的珍稀食材，富含多种氨基酸和微量元素，口感脆嫩。
但在这里，它却无人问津。
因为村里有老人说过，这东西吃死过人。
沈念蹲下身，仔细观察着。
她知道，村民说得没错，这种石仙菜如果处理不当，确实含有微量的毒素，会导致腹泻和呕吐。
对于饥荒年代本就虚弱的人来说，这的确是致命的。
但她也知道处理方法。
只需要用草木灰水浸泡，再反复焯水，就能完全去除毒性。
这简直是天赐的礼物！
沈念心中一阵狂喜，胃里的饥饿感似乎都减轻了几分。
她立刻动手，小心翼翼地将那些石仙菜从石壁上采摘下来。
她的动作很轻，没有连根拔起，而是留下了根部，这样它们还能继续生长。
这是顶级厨师对食材的尊重，也是为了长远打算。
她脱下自己的外衫，将采下来的石仙菜包好，满满一大包。
掂了掂分量，足够她们娘仨吃上两顿了。
回去的路上，沈念的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然而，刚走到村口，她就迎面撞上了几个人。
为首的，正是她的弟媳，王栓的弟弟王柱的媳妇，刘氏。
刘氏身边还跟着几个长舌妇，手里都挎着空篮子，看样子也是刚从山上下来，一无所获。
“哟，这不是大嫂吗？还有力气上山呢？”刘氏阴阳怪气地开了口，一双小眼睛滴溜溜地在沈念身上打转。
当她看到沈念怀里鼓鼓囊囊的包裹时，眼睛瞬间就直了。
“你怀里抱的什么？”
不等沈念回答，她就一个箭步冲上来，一把扯开了沈念的衣衫。
墨绿色的石仙菜散落一地。
周围的几个妇人也都围了上来，伸长了脖子看。
“这是什么？能吃吗？”
“看着怪恶心的。”
刘氏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像是认出了什么，发出一声夸张的尖叫。
“天哪！这不是石仙菜吗？沈念，你疯了！这东西有毒，吃了要死人的！”
她的话像一颗炸雷，在人群中炸开。
“有毒？”
“她采毒物回来干什么？想毒死她那两个孩子吗？”
“啧啧，真是最毒妇人心啊！”
各种难听的议论声钻进沈念的耳朵。
沈念的脸色沉了下来。
她冷冷地看着刘氏，这个弟媳平时就喜欢跟她婆婆王老太一唱一和，没少挤兑原主。
“我采什么，跟你有关系吗？”
“怎么没关系！”刘氏立刻拔高了声音，一副抓住了她天大把柄的样子，“你采毒物回来，要是吃死了人，不是败坏我们老王家的名声吗？不行，这东西必须扔了！”
说着，她就要上前去踩地上的石仙菜。
沈念眼中寒光一闪，猛地伸出手，一把抓住了刘氏的手腕。
她的力气不大，但眼神却像刀子一样，又冷又利。
“你敢动一下试试？”
刘氏被她的眼神吓了一跳，一时间竟忘了挣扎。
这个沈念，今天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
以前她不是被骂两句就只会哭吗？
沈念没理会她的惊愕，一字一句地说道：“这是我找到的食物，是给我孩子活命的东西。谁敢动，我跟谁拼命。”
她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狠劲。
周围的妇人被她这股气势镇住了，一时间没人敢出声。
沈念缓缓松开手，蹲下身，将散落的石仙菜一片一片捡起来，重新包好。
她抱着“食物”，挺直了背脊，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中，一步一步走回了那个破败的家。
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所有的议论。
沈念靠在门板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她知道，这只是开始。
在这个人人都饿红了眼的年代，任何一点食物，都可能引来疯抢。
她不仅要找到吃的，还要有能力守住它。
“娘……”
大宝和二宝从里屋跑了出来，眼巴巴地看着她怀里的包裹。
看着孩子们渴望的眼神，沈念的心软了下来。
她将包裹放在桌上，摊开。
“娘找到好吃的了，我们今天，吃顿饱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