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杏下遗梦暮春的日头已有些暖意，穿过院角那棵老杏树的枝桠时，
被筛成了细碎的金箔，落在我手背上，带着点痒。怀里的婴孩睡得正沉，
小拳头攥着我的衣襟，鼻息轻软，混着空气中浮动的杏花香，缠成一团温软的网。
我低头看着他酣睡的眉眼，这眉骨像极了阿禾，
那个陪我在这江南小村过了两年安稳日子的农夫。他总说我眉眼好看，像画里的人，
却从不多问我从前的事。此刻婴孩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浅影，我伸手轻轻碰了碰，
指尖却蓦地泛凉，心口那阵熟悉的钝痛又涌了上来。明明该是最幸福的时候啊。有安稳的家，
有可爱的孩子，村里的婶子们常来给我送新蒸的米糕，
阿禾下田回来会给我带路边采的野蔷薇。可为什么每当风穿过杏树，或是闻到这熟悉的花香，
我总会想起长安的春天？想起未央宫墙下的那片杏树林，想起那个眼神深不见底的少年。
指尖无意识地抚上心口，那里像压着一块浸了水的棉絮，沉得慌。我又想起了从前，
想起那些被宫墙困住的年月，那些欢喜与疼痛，都像这杏树的影子，明明灭灭，挥之不去。
第一章：长安初遇，暗影初生我第一次见赵彻，是在我六岁那年的上巳节。
彼时我还是康乐郡主，跟着母亲大长公主去长乐宫给外婆，也就是当朝太后请安。
御花园的桃花开得正好，粉白的花瓣落了一地，我嫌宫里的嬷嬷跟得紧，趁她们不注意，
溜去了偏殿后的小花园。那里种着几株新栽的海棠，我正踮着脚想摘一朵，
身后忽然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我回头，就看见一个穿着宝蓝色锦袍的小男孩站在不远处。
他约莫比我小一岁，眉眼生得极好，只是脸色有些苍白，眼神沉沉的，
不像寻常孩童那样鲜活。“你是谁？”我攥紧了衣角，心里有点慌。宫里的孩子我大多认识，
却从没见过他。他没立刻回答，只是盯着我看，目光像落在我脸上，
又像透过我看着别的什么。我被他看得不自在，刚想转身跑，他却突然笑了，眉眼弯起来，
像极了春日里最软的风：“姐姐是康乐郡主吧？我是三皇子赵彻。”他说话时声音软软的，
还带着点孩童的奶气，我心里的慌少了些。那时我还不知道，他生母刘美人早失了圣宠，
他在宫里过得比不得其他皇子，连宫人都敢怠慢几分。“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我问他。
“嬷嬷去拿点心了，我待着无聊，就过来看看。”他走近两步，
目光落在我手里没摘下来的海棠花苞上，“姐姐喜欢海棠？我知道御花园西角还有更好看的，
我带你去好不好？”我那时年纪小，又生性胆小，从不轻易跟陌生人走，可他笑得那样真诚，
眼神里满是“期待”，我竟鬼使神差地点了头。我们没去西角的海棠林，
他带着我绕到了一处偏僻的假山后。这里静得很，连风吹过树叶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
我正疑惑，他却突然停住脚步，转过身来。方才的笑容不见了，他脸上没了任何表情，
那双好看的眼睛里像蒙了层雾，深不见底，直直地盯着我，不说话。我被他看得浑身发毛，
攥着衣角的手越收越紧，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春日的阳光明明暖得很，我却觉得后背发凉，
像被什么东西盯上了。“你……你怎么了？”我声音发颤，想往后退。他还是不说话，
只是眼神越来越沉。那里面没有孩童的好奇，反倒有种我看不懂的冷意，
甚至……还有点嘲讽？我心里更怕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哭出来。母亲说过，
郡主不能在旁人面前失态。不知过了多久，他像是突然回过神来。眼里的冷意瞬间褪去，
又换上了方才那副软乎乎的模样，甚至还带着点慌乱：“姐姐，对不起，
我刚才……刚才看姐姐太好看了，看呆了。姐姐生得这样美，
以后一定是长安城最好看的姑娘。”我愣住了。那时我才六岁，梳着双丫髻，
脸上还有婴儿肥，哪里谈得上“美”？他这话明显是假的，可他说得那样认真，
眼神里满是“愧疚”，让我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我强撑着镇定，
扯出一个浅浅的笑：“三皇子说笑了，我只是个寻常的孩子。”“不是说笑，
姐姐就是最好看的。”他说着，还伸手想帮我拂掉肩上的花瓣，我却下意识地躲开了。
他的手僵在半空，眼里飞快地闪过一丝什么，快得让我抓不住，
随即又恢复了温和的模样：“姐姐是怕我吗？”“没有。”我低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那天之后，我总想着避开他。可宫里的路就那么几条，我们总会遇见。每次见面，
他都像初见时那样，在旁人面前对我温和有礼，一口一个“阿姐”。可只要身边没人，
他就会变回那个眼神冰冷的模样，要么盯着我不说话，
要么说些奇怪的话：比如“阿姐的发簪真好看，可惜配不上阿姐”，又或者“阿姐这么乖，
太后一定很喜欢吧”。我越来越怕他。每次看到他远远走来，我都会找借口躲起来，
要么躲进母亲的裙摆后，要么钻进宫女的怀里。母亲问我为什么怕三皇子，我却不敢说。
我怕我说了，母亲会觉得我小题大做，会惹外婆和舅舅心烦。那时我还不知道，
我这份“胆小”，竟成了日后绑住我的枷锁。第二章：正元十一年，
金屋锁愁日子一晃就到了正元十一年。这一年，我十六岁，梳着及笄的发髻，
穿着石榴红的襦裙，成了长安城里人人称羡的康乐郡主。而赵彻，也长成了十七岁的少年，
眉眼间褪去了幼时的苍白，多了几分英气，只是那双眼睛，依旧深不见底。
变故是从三月开始的。先是前太子赵据因“谋逆”被废，关进了东宫的偏殿。
接着是外婆——太后，因忧思过度，一病不起，没过多久就撒手人寰了。舅舅，
也就是当朝皇帝赵启，本就身体不好，经此连番打击，彻底垮了，卧在龙床上，
连朝都没法上。宫里一下子乱了起来。后宫里有子嗣的嫔妃们开始暗中较劲，拉拢大臣，
都想让自己的儿子登上太子之位。母亲看着宫里的乱象，整日愁眉不展。一天傍晚，
母亲把我叫到公主府的偏厅。厅里只点了一盏烛灯，昏黄的光映着母亲的脸，显得格外凝重。
“阿瑶，”母亲握着我的手，她的手很凉，“如今宫里的情况你也知道，你舅舅病重，
太子之位空悬，咱们大长公主府，不能落了下风。”我心里一紧，隐约猜到了她要说什么。
“我已经和刘美人谈好了。”母亲的声音压得很低，“赵彻虽是庶子，但他聪明，
又有大臣暗中支持，只要咱们帮他登上太子之位，日后他登基，你就是皇后。”“母亲！
”我猛地抽回手，心跳得飞快，“我不要嫁给他！我怕他！”“怕？”母亲皱起眉，
语气里带着点恨铁不成钢，“阿瑶，你是大长公主的女儿，是康乐郡主，你不能怕！
这宫里的女人，哪一个不是踩着刀尖过日子？赵彻是现在最好的选择，只有他当了太子，
咱们家才能保住权势，你才能安稳一生！”“可他不喜欢我，他从来都不喜欢我！
”我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他小时候就对我很奇怪，他……”“那都是小孩子的把戏！
”母亲打断我，“如今他要争太子之位，需要咱们家的支持，他自然会待你好。再说，
夫妻之间，哪有什么喜欢不喜欢？日子过着过着就好了。”我还想反驳，
可看着母亲坚定的眼神，我知道，我没有选择。我从小就听母亲的话，听外婆的话，
我习惯了“谨言慎行”，习惯了“不给皇室惹麻烦”，我不敢违逆母亲的决定。没过多久，
宫里就传出了消息……三皇子赵彻被立为太子。立太子的那天，宫里办了一场小型的宫宴。
宴会上，赵彻穿着明黄色的太子袍，站在舅舅的龙床旁，接受大臣们的朝拜。
轮到我上前见礼时，他忽然伸手扶住了我。他的手很暖，却让我浑身僵硬。他低下头，
在我耳边轻声说：“阿姐，还记得小时候我说过的话吗？若得阿姐，必以金屋藏之。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道惊雷，炸得我脑子嗡嗡作响。周围的大臣们纷纷附和，
说“太子与郡主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说“这是长安城里最好的姻缘”。
我看着他脸上温和的笑容，心里却满是冰冷。我心里清楚地知道，他说的不是真心话，
他只是在做给所有人看。可我别无选择。三个月后，我穿着大红的嫁衣，嫁进了东宫，
成了太子妃。新婚之夜，红烛高燃，映得满室通红。赵彻没有掀我的盖头，只是坐在桌边，
一杯接一杯地喝酒。我坐在床沿，听着他喝酒的声音，心里像压着一块石头，喘不过气。
“阿瑶，”他忽然开口，声音带着点酒气，“你是不是很怕我？”我没说话，
手指紧紧攥着嫁衣的裙摆。“怕也没用。”他站起身，走到我面前，却没有掀盖头，
只是隔着红布看着我，“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太子妃，这辈子都别想离开我。
”他的话像一把冰冷的刀，刺穿了我最后的侥幸。我知道，我的好日子，到头了。
婚后的三年，是我这辈子最煎熬的时光。赵彻经常来我的宫殿，来了之后，只是沉默地坐着，
像一头凶兽，紧紧盯视着我。然后说些阴阳怪气的话。紧接着便是那种事，
没完没了的昏暗碎乐……频繁地，多次地……有一次，宫里办赏花宴，
我穿着母亲新给我做的翡翠绿褙子，坐在他身边。席间，有位大臣夸我穿着好看，
赵彻却突然笑了，声音不大，却足够让周围的人听见：“好看是好看，可惜料子太嫩，
衬不出郡主的‘端庄’。”周围的人都愣住了，我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指尖掐进了掌心。
我知道，他是在嘲讽我。嘲讽我从小到大的“谨言慎行”，
嘲讽我不过是个靠家族撑腰的郡主。还有一次，我染了风寒，躺在床上起不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