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枫剑宗的演武场，今天挤满了人。
上万道目光钉在我的身上，每一道都带着灼热的刺痛。
最痛的那一道，来自高台之上。
我的未婚妻，玉蝉雪。
她站在宗主身旁，白衣胜雪，十分出众。
一年前，她也站在这里，看着我拿到宗门大比的第一名，眼里全是温柔和骄傲。
今天，她的眼神里只剩下冷漠。
她像在看一个和她没关系的陌生人，一个废物。
“苍野。”
她的声音用灵力送了出来，清楚的传进场中每个人的耳朵里，没有一点温度。
我抬起头，对上她的目光。
阳光很晃眼，给她的身影镶上了一圈金边，让她看起来有些不真实。
可我偏要看着。
我要把她现在的样子，刻进我的骨头里。
玉蝉雪手腕一翻，一张纸出现在她指间。
她松开手，那张纸就乘着风，慢慢的向我飘过来。
我的心也跟着那张纸，一点点往下掉，掉进了没有底的深坑。
纸，最后落在我脚前的土里。
上面只有两个黑字，很显眼。
休书。
“苍野，你丹田已经碎了，灵海也没了，修为都废了。”
玉蝉雪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冻得我心里生疼。
“我们两个的婚约，到此为止。”
“以后各过各的，互不相干。”
她的话一说完，整个演武场先是安静了一下，然后瞬间炸开了。
“退婚了！玉师姐终于要把这个废物甩掉了！”
“早就该这样了！以前的第一天才？现在就是个连灵气都感觉不到的废人，怎么配得上玉师姐？”
“你们听说了吗？三个月前，苍野非要冲击更高的境界，结果灵气失控，丹田都炸了！谁都救不了！”
“真是个笑话，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现在被打回原形了。”
这些议论和嘲讽，从四面八方扎进我的身体里。
我没有理他们。
我的眼睛，从头到尾，只看着高台上的那个人。
我看着她，嘴唇动了动，无声的问了三个字。
为什么？
我们以前发过誓，说过要一起生，一起死。
你说过，不管我变成什么样，都会陪着我。
难道，这些都是假的吗？
玉蝉雪好像看懂了我的口型。
她的嘴角，出现了一丝我从没见过的嘲笑。
那个嘲笑，像一把最快的剑，刺穿了我最后的一点想法。
她终于开口，用一种赏赐的语气，给我判了死刑。
“拿着这封信，滚。”
“我玉蝉雪的男人，必须是人中龙凤，不是丹田里连条泥鳅都养不活的废物。”
废物……
这两个字，在我脑子里轰的一声炸开了。
我笑了。
先是小声的笑，然后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哑，越来越控制不住。
笑着笑着，眼角有热乎乎的液体滑下来。
我抬手一擦，满手都是红的。
是血。
心头血。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在所有人的嘲笑和可怜中，我慢慢弯下腰。
这个动作，扯到了我身上的旧伤，疼得我额头全是冷汗。
但我还是坚持着，用有点发抖的手，捡起了那张休书。
我没有看上面的字。
只是很小心的，把它一遍遍对折，再对折。
然后，很郑重的揣进了怀里。
我挺直了腰。
这是我苍野，最后的骄傲。
我最后深深的看了玉蝉雪一眼，把她的绝情和冷漠，连同这张休书，一起埋进了心里最深的地方。
然后，我转身。
一步，一步，走下演武场。
身后，是山呼海啸一样的议论声。
“看他那样子，居然还笑得出来，是不是疯了？”
“疯了才好，一个废物，活着也是浪费宗门的粮食。”
那些声音，我一点也没听进去。
我走得很慢，但每一步都特别稳。
从万众瞩目的高台，到没人看的角落，这条路，我走了一年。
而从这里，走回我现在住的地方，却好像要走一辈子。
穿过热闹的内门广场，走过弟子们练剑的地方，又绕过炼丹房。
一路上所有人的目光，都像刀子一样刮在我身上。
那些以前对我笑脸相迎的师弟，现在躲我像躲蛇一样。
那些以前偷偷看我的师妹，现在眼里全是看不起。
我从来没像今天这样，把这些看得这么清楚。
终于，我走到了自己的“家”。
这里是青枫剑宗最偏僻的角落，一间破柴房。
以前属于我的首席弟子院子，早在我丹田碎掉的第二天，就被宗门收了回去，给了新来的天才，我以前的对手，雷谦。
推开吱呀响的木门，一股潮湿发霉的味道扑了过来。
屋里很暗，只有一张硬板床，一张瘸腿的桌子。
这就是我现在的所有东西。
我反手关上门，把外面的一切都隔开了。
身体再也撑不住，我靠着门板，慢慢滑到地上。
胸口一阵翻腾，喉咙一甜，又是一口血喷了出来，溅在冰冷的地上，像一朵朵红梅。
身体的伤，远远比不上心里的痛。
我从怀里，发着抖拿出那封叠得整整齐齐的休书。
展开。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八个字，写得很好看，却也冰冷得刺骨。
我的视线渐渐模糊了。
以前的一幕幕，像潮水一样涌上心头。
“苍野哥哥，这把青锋剑，是我求我爹给你做的，你一定要好好对它！”
“苍野哥哥，等你当了宗主，我就当宗主夫人，好不好？”
“苍野，我发誓，这辈子只嫁给你。如果我违背誓言……”
誓言还在耳朵边响，那个人却已经转过身走了。
哈哈哈……
真是天大的笑话！
我攥紧了休书，指节因为太用力都白了，纸被我揉成一团。
我的胸膛里，好像有无数野兽在疯狂的冲撞。
“啊——！”
我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压抑的吼叫。
为什么！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恨！
我恨那些在我丹田碎了以后看我笑话的人！
我恨玉蝉雪的无情！
我更恨……这个弱小无能的自己！
情绪波动得太厉害，让我丹田的位置传来一阵撕裂一样的剧痛。
那里，以前是我的灵海，是我所有力量的来源。
现在，只剩下一个破碎的，死气沉沉的空洞。
我下意识的，就像过去练功千万次一样，试着运转宗门最基础的《引气诀》。
这是一个刻在我骨子里的本能。
可是，功法一转，经脉里空空的，根本引不来一点天地灵气。
修炼的路，真的……断了。
我心里一片死灰。
就在我准备放弃，让自己掉进这无边的黑暗里时。
突然发生了变化！
在我那破碎死寂的丹田中心，那个本来什么都没有的地方，竟然……凭空出现了一个非常小的黑色旋涡！
那旋涡只有针尖大小，黑得像墨，深得好像能吞掉所有的光。
它在慢慢的，没有声音的转着。
这是什么？
幻觉吗？
我愣住了，连呼吸都忘了。
我试着又一次运转《引气诀》。
这一次，我把所有的精神都集中到了丹田的位置。
那个黑色旋涡……真的在！
它不是幻觉！
它随着我功法的运转，转的速度好像快了一点点。
一股说不出来的吸力，从旋涡中心传出来。
但它吸的不是天地灵气。
它好像在渴望……某种“实在”的东西。
我心里猛的一跳，一个疯狂的念头不受控制的冒了出来。
我看了看四周，目光最后落在了床脚的一个破木盒上。
我挣扎着爬过去，打开盒子。
里面躺着几颗灰扑扑的丹药，上面全是裂纹，散发着一股糊味。
这是废灵丹。
炼丹失败的东西，里面有乱七八糟的药力甚至毒素，对修士来说，一点好处都没有。
这几颗，还是当初一个关系不错的炼丹师弟，可怜我一分钱没有，偷偷塞给我的。
他说，虽然是废丹，但嚼碎了咽下去，好歹能填饱肚子。
我盯着那颗废灵丹，心脏砰砰狂跳。
一个大胆到连我自己都觉得可笑的想法，在脑子里形成了。
如果……
把它……喂给那个旋涡呢？
死马当活马医！
反正，我已经是个废人了，还能有比现在更坏的结果吗？
我一咬牙，拿起一颗废灵丹，发着抖把它凑近我的小腹，也就是丹田的位置。
就在丹药靠近的一瞬间，那股吸力猛的变大了！
嗖！
我甚至没看清发生了什么，手里的废灵丹就凭空不见了。
它被那个黑色旋涡，一口吞了进去！
我整个人都傻了。
接着，更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那个吞了废灵丹的黑色旋涡，猛的一震。
下一秒，一缕比头发丝还要细一百倍的灰色气体，从旋涡里慢慢的飘了出来。
这缕灰色气体，散发着一股古老、苍茫、至高无上的气息，好像是天地还没分开时候的混沌之气！
它没有进我的经脉，而是直接融进了我的四肢百骸，我的血肉骨骼里面！
一股说不出来的舒服感觉，传遍了全身。
我左肩上，一个被妖兽抓伤留下的旧伤，一到阴雨天就会隐隐作痛。
可现在，在那灰色气体的滋养下，那处旧伤竟然传来一阵又麻又热的感觉。
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那困扰我好几个月的疼痛，竟然……完全消失了！
我猛的抬起左臂，用力挥了几下。
顺畅！
从来没有过的顺畅！
好像那道伤疤，从来没存在过！
我呆呆的看着自己的双手，感受着身体里那微小但真实的变化，脑子里一片空白。
过了很久，一阵狂喜，像火山爆发一样，从我心底最深处轰然炸裂！
我的丹田……没有废！
它不是被毁了！
它是……在破碎之后，浴火重生，变成了一种我完全不理解的、全新的形态！
一个能够吞噬万物，炼化它们的本源，反过来强化自身的……
虚空烘炉！
我低下头，看着地上那摊已经半干的血迹，又看了看手里被捏成一团的休书。
然后，我笑了。
没有声音的，畅快的，发自内心的笑了。
玉蝉雪，宗门，所有看不起我的人……
你们以为，打碎我的丹田，就毁了我的一切。
你们错了。
你们不是毁了我。
你们……是亲手给我打开了一扇，通往诸天万界的大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