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风拂过,带来桃李芬芳,却也吹不散这宫闱之中无处不在的紧绷。
沈知意端坐于萧彻下首,一身水蓝宫装,裙摆迤逦,如同精心描摹的工笔画。
阳光有些刺眼,落在她精心描画的眉眼上。
萧彻偶尔侧身,低语几句。
声音不高,恰好能让她听清。
“晚晴从前最爱这片桃林,常说人面桃花相映红。”
“这曲《春江花月夜》,她弹得极好,改日你也试试。”
字字句句,皆是另一个人的名字。
沈知意唇角噙着恰到好处的浅笑,微微颔首,应一声“是”或“臣妾记下了”。
温顺得像一尊没有脾气的玉观音。
袖中的手,指尖却微微蜷缩,抵着微凉的掌心。
宴至中途,丝竹声稍歇。
一阵略显刻意的香风袭来,伴随着娇软得能滴出水来的请安声。
“臣妾柳如玉,参见陛下,参见贵妃娘娘。”
沈知意抬眸。
来人一身浅碧色衣裙,料子不及她身上的云锦珍贵,颜色却更鲜嫩几分。
梳着惊鸿髻,发间那支白玉兰簪子,样式像极了萧彻珍藏的那支。
她行礼的姿态,微微侧头露出的那截白皙脖颈,甚至唇边那抹欲语还休的羞涩笑意,都带着精心琢磨过的痕迹。
拙劣,却有效。
沈知意清晰地感觉到,身侧的萧彻身形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原本随意搭在椅背上的手,放了下来。
“起来吧。”
他的声音听不出太多情绪,但目光却在柳如玉身上停留了片刻。
“谢陛下。”
柳如玉起身,眼波流转,快速又敬畏地瞟了沈知意一眼,带着新人才有的怯懦与讨好,“早就听闻贵妃娘娘风仪万千,今日得见,方知所言非虚。
臣妾心中惶恐,只怕言行无状,冲撞了娘娘。”
沈知意淡淡一笑,未达眼底:“柳贵人谬赞了。
妹妹年轻娇俏,甚好。”
宴席继续,丝竹声再起。
但空气里的味道似乎变了。
内侍监极有眼色地将柳如玉的座位安排得离御座更近了些。
她似乎很懂得如何不经意地吸引注意。
纤纤玉指执壶斟酒时,袖摆滑落的弧度;聆听乐曲时,以手托腮,指尖轻轻点着面颊的姿态;甚至掩唇轻咳一声的柔弱,都带着那股子熟悉的、模仿来的风韵。
几位宗亲命妇交换着眼色,笑着凑趣:“陛下您瞧,柳贵人这神态举止,倒有几分……呵呵,真是惹人怜爱。”
话说一半,戛然而止,像是突然意识到失言,尴尬地掩唇,目光下意识地瞟向沈知意。
席间有片刻诡异的寂静。
所有目光,或明目张胆,或偷偷摸摸,都在沈知意和柳如玉之间逡巡。
沈知意端坐不动,仿佛全然未觉。
她甚至伸手,用银签子稳稳地扎起一颗冰镇过的葡萄,慢条斯理地送入口中。
酸甜的汁液在口中蔓延,冷却了心底那丝莫名的躁意。
萧彻没有说话,只端起面前的酒杯,缓缓抿了一口,目光落在虚空处,深沉难辨。
柳如玉适时地垂下头,露出一段白皙的脖颈,声音又软了几分:“诸位夫人说笑了,臣妾愚钝,怎敢与贵妃娘娘相提并论?
娘娘如皎皎明月,臣妾不过是萤火之光罢了。”
沈知意心中冷笑。
好一个以退为进。
这话听着谦卑,实则句句都在提醒众人,她们身上那点可怜的“相似”。
也好。
正主儿的影子还在呢,赝品的赝品就迫不及待要登场了。
她放下银签,拿起丝帕轻轻沾了沾唇角,声音依旧温和:“柳妹妹过谦了。
陛下,”她转向萧彻,语气自然,“这葡萄倒甜,您可要尝尝?”
她成功地将所有人的注意力拉回。
萧彻看了她一眼,眼神里有什么东西飞快地闪过,快得抓不住。
他点了点头,一旁的内侍立刻上前为他布菜。
宴席似乎又恢复了表面的觥筹交错,只是底下暗流涌动,每个人都各怀心思。
沈知意不再去看那抹刺眼的浅碧色,目光投向远处的桃林。
花开得真好,热烈又喧嚣,不管这宫里的人如何算计,它们只是自顾自地开着。
她忽然有些倦了。
这日复一日的扮演,这无声的较量,这令人窒息的比较。
或许,这柳如玉的出现,并非全然是坏事。
至少,能分走那落在她身上,令人无所遁形的、专注到偏执的目光。
她正好能喘口气,做更多自己的事。
只是……心底那丝若有似无的滞涩,是什么?
她将那莫名的情绪压下,归于对这场闹剧的厌烦。
阳光透过繁花缝隙,在她水蓝色的衣袍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明明灭灭,一如她此刻的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