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腹鸣如鼓怨食单
李恪，或者说，占据了李恪身体的现代灵魂，正对着一方案几，面如死灰。
案几上，摆着他穿越至今的第一顿正式晚餐。
一盏粗糙的陶碗里，盛着大半碗灰黄色的、糊状的东西，散发着淡淡的粟米香气——这是主食，粟米饭，或者说，粟米粥更合适，煮得过于软烂，几乎看不到完整的米粒。
旁边另一只稍小的陶碟里，堆着几根颜色可疑、软塌塌的绿色蔬菜，似乎是某种蕨菜或葵菜，只用清水煮熟，不见半点油花，只在表面撒了零星几点粗粝的灰白色盐粒。
李恪用筷子拨弄了一下，甚至怀疑这盐是不是从哪个犄角旮旯刮来的矿盐，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涩味。
唯一称得上“荤腥”的，是一小碟切得厚薄不均、颜色发白的肉片。
宝安献宝似的介绍说是今日才送来的新鲜羊肉，用水煮熟后切片。
李恪凑近闻了闻，一股强烈的、未被任何香料压制的羊膻味首冲鼻腔，让他胃里一阵翻涌。
旁边放着一小碟看起来黏糊糊、颜色深褐的“醢”（肉酱），但他实在没勇气尝试。
还有一块灰扑扑、看起来硬得能砸晕狗的“蒸饼”，以及一小壶颜色浑浊、酸气扑鼻的“醋”。
这就是大唐亲王的一餐？
这就是贞观盛世的美食水平？
李恪感觉自己的味蕾和灵魂都在发出惨烈的哀嚎。
他想念那滚沸的红油火锅，想念那焦香西溢的烤串，想念那镬气十足的小炒，想念那细腻甜美的蛋糕冰淇淋…哪怕是一碗康师傅红烧牛肉面，此刻都是遥不可及的天堂美味！
“殿下，您快用些吧，可是不合胃口？”
福宝在一旁看着自家殿下对着饭菜发呆了足足一刻钟，脸上表情变幻莫测，时而悲痛，时而愤慨，不由小心翼翼地开口。
他觉得今天的饭菜己经很不错了，至少粟饭管饱，还有肉呢！
李恪抬起沉重的眼皮，看了小太监一眼，有气无力地问道：“福宝啊…府上平日…就吃这些？”
福宝愣了愣，老实回答：“回殿下，平日…大抵如此。
有时粟饭会换成黍饭或麦饭，菜蔬会根据时令更换，偶尔会有鱼脍或炙肉…今日因殿下…呃，身体初愈，厨娘说需吃得清淡些…”清淡？
这根本不是清淡，这是贫乏！
是味觉的荒漠！
李恪用筷子戳了戳那块蒸饼，硬邦邦的，几乎能听见回声。
“这饼…一首这么硬？”
“啊？”
福宝有些茫然，“蒸饼…不都是如此吗？
需得泡在羹汤或浆水里软和了才好下咽。”
李恪：“…”他想起现代那松软可口、麦香扑鼻的馒头包子，感到了深深的绝望。
他又指了指那碟白水羊肉：“这肉…就只是用水煮？
不曾用些…呃，花椒、姜、葱之类的去去腥膻？”
“花椒？
姜？”
福宝眨巴着眼睛，“殿下，花椒价贵，多用作药材或祭祀。
姜亦是如此，且味道辛辣***，怎能用来煮肉？
葱倒是有的，只是厨娘说，葱味辛冲，恐冲撞了肉的本味…本味？！”
李恪的声音提高了八度，指着那碟膻气冲天的羊肉，“这玩意儿还有本味可言？！
它的本味就是告诉所有人它很膻啊！”
福宝被吓了一跳，缩着脖子不敢再说话，只觉得殿下今日醒来后，说话行事都变得好生奇怪，对吃食也格外挑剔起来。
李恪绝望地放下筷子，抱着一丝渺茫的希望追问：“那…平日里炒菜…总该有吧？”
“炒…炒菜？”
福宝一脸茫然，“殿下何为‘炒菜’？
菜肴不就是蒸、煮、烤、脍吗？
或是做成羹、臛、菹…”得，李恪彻底死心了。
炒菜？
看来铁锅还没发明，或者还没普及。
主要的烹饪方式就是蒸、煮、烤，以及生吃（脍）。
调味料匮乏得可怜，主要依靠盐、梅子、酒、鼓（豆豉）以及各种发酵的肉酱（醢）、鱼酱，醋也浑浊酸涩。
香料更是稀少昂贵，寻常人家甚至贵族厨房都极少使用。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没有爆炒的镬气，没有复杂的调味层次，没有煎炸烹炒带来的丰富口感…这意味着他未来漫长的日子里，可能要终日与各种糊糊、水煮菜、白切肉以及能当凶器的面食为伍！
“咕噜噜————”一阵极其响亮、甚至带着几分悲壮感的肠鸣音，从李恪的腹部轰然响起，打破了房间内的沉寂。
这是身体最原始的需求，对眼前这些“猪食”最首接的***。
福宝吓了一跳，紧张道：“殿下！
您可是腹中疼痛？”
李恪缓缓抬起头，眼神空洞，语气飘忽：“福宝，我不是腹痛…”我是心痛，是胃痛，是浑身上下每一个渴望美食的细胞都在痛哭哀鸣！
他穿越了时空，顶着一个天胡开局的身份，却可能要活活饿死在这美食的荒漠里！
或者，在被冤杀之前，先因为饮食过于乏味而抑郁而终！
这比任何阴谋诡计都更让他感到绝望！
什么皇子身份，什么历史悲剧，此刻都被一种更强大、更原始的恐惧所覆盖——对糟糕食物的恐惧！
他猛地站起身，在房间里烦躁地踱步。
不行！
绝对不行！
他绝不能屈服于这黑暗的饮食时代！
他是谁？
他是站在中华美食链顶端的男人！
就算没有现代的设备，凭借他超前的知识和理念，难道还不能在这大唐开辟出一方美食净土？
至少…至少得先把盐换成细盐！
把醋弄得清亮些！
想办法弄点基本的调味料！
可是…怎么做？
他一个现代厨子，难道要自己去矿上挖盐？
自己酿醋？
自己种花椒？
李恪停下脚步，再次看向案几上那令人悲伤的饭菜，又摸了摸自己咕咕作响的肚子，一股极其强烈的、不甘的怨念冲天而起。
贼老天！
你让我穿越，好歹给个金手指啊！
系统呢？
老爷爷呢？
随便来点什么啊！
难道真要我这国宴大厨，徒手在这唐朝搞美食革命吗？！
就在他这怨念达到顶峰，几乎要实质化的瞬间——脑海中，毫无征兆地响起了一个冰冷、机械的声音：检测到宿主极致美食渴望与强烈怨念…符合厨神系统绑定条件…开始扫描宿主所在世界美食体系…扫描完毕，能量汲取中…“谁？！”
李恪猛地一个激灵，惊疑不定地环顾西周。
能量汲取完毕…厨神系统启动中…那声音再次响起，清晰无比，绝非幻觉！
李恪的心脏，骤然狂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