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秋日来访者深秋的晨光带着一种透明的质感,穿过窗外摇曳的梧桐枝桠,
在诊所光洁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秋风像一只无形而执着的手,
将那些金黄的梧桐叶卷成细碎而永恒的漩涡,一次又一次,
不知疲倦地轻轻拍打着诊所二楼的窗玻璃,发出沙沙的轻响,仿佛在叩问着时间本身。
林默的诊所位于这条老街的尽头,这里时光流淌的速度似乎都比别处要缓慢一些。
他第一次见到江雨时,这个女人正安静地陷在对面那张厚重的墨绿色绒布扶手椅里,
像一尊突然闯入静止画面的雕塑。她身着一件质地精良的米白色风衣,
但袖口处却沾着几点不易察觉的灰渍,衣领处也有些许磨损的痕迹,
仿佛她刚从某个积满岁月尘埃的角落走来,穿越了无数个无人问津的日夜。
与其他那些或焦虑、或不安、习惯性地绞动手指的来访者截然不同,
江雨的身上有一种近乎疲惫的宁静。她的目光既没有审视他,也没有游移不定,
而是长久地、专注地落在书桌上那个古朴的沙漏上。
沙漏里的细沙正以一种恒定的、不容置疑的速度滑落,记录着当下这一刻的流逝。沙漏旁边,
随意地搭着一条浅灰色的羊毛围巾,那针脚有些地方细密整齐,有些地方却出奇地松垮,
甚至有几处明显的漏针——这是母亲去年冬天强撑着为他织的礼物。
林默的指尖下意识地摩挲着病历本光滑的封面,仿佛能从那里汲取一丝熟悉的慰藉。
当沙漏中最后一粒沙悄然滑落,宣告一个计量单位的时间就此终结时,江雨终于抬起了眼帘。
她的声音像是秋日冰凉的雨丝,清冷而平静,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瞬间划破了诊室里温暖的寂静:“林医生,今天已经是我第87次过10月5号了。
”林默握着钢笔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顿,笔尖在空白的纸页上留下了一个微小的墨点。
他抬起眼,真正开始仔细打量这个女人——她的面容姣好却难掩憔悴,一双眼睛异常明亮,
清澈的瞳孔里看不到丝毫臆想症患者常有的恍惚与散漫,
反而带着一种超乎常人的、近乎锐利的笃定,这让她整个人散发出一种矛盾而神秘的气场。
“江小姐,”他按捺住心头泛起的一丝异样,依照职业习惯翻开了空白的病历本,
指尖无意间触碰到了旁边围巾柔软的绒毛,那触感让他心里微微一颤,
“我们先做一个基础沟通。你刚才提到的‘第87次’,具体是指一种重复的感觉,
还是……”“就是字面意思。”江雨温和却坚定地打断了他,
她的目光轻飘飘地扫过那条围巾,右手的食指开始在扶手上若有若无地轻轻敲击,
像是在数着某种看不见的、循环往复的节拍。“每一天,都是绝对重复的10月5号。
每天早上七点零三分,阳台那几只灰雀会准时将我吵醒,一分不差;七点十五分,
楼下老李早餐铺的那口旧高压锅会发出那种标志性的、尖锐的喷气声,像是闹钟;出门时,
小区门口那个卖报纸的陈大爷总会抬头看看天,然后对我说‘姑娘,今天风大,
多穿点’——这句话,我一个字不差地听了87遍。”她顿了顿,
视线转向那扇透着秋光的窗户,眼神变得深邃而悠远,仿佛能穿透玻璃,
看到未来几分钟内注定会发生的一幕。“还有,大约再过两分钟,”她补充道,
语气平淡得像在预报天气,“街区的洒水车会准时从楼下经过。但今天,
它播放的音乐会是《茉莉花》,而不是这大半年以来每天都在放的《致爱丽丝》。
”林默的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洒水车的音乐是市政系统统一安排的,
通常一个季度才会更换一次曲目,按常理绝不会如此随意地临时更换。他深吸一口气,
正准备以专业口吻提出质疑,然而,就在他嘴唇将启未启的瞬间,
楼下果然由远及近地传来了熟悉的电子音乐声——清脆的旋律敲打着空气,
每一个音符都准确无误。真的,是《茉莉花》。不是《致爱丽丝》。
那带着些许廉价喇叭质感的音符,顽强地顺着窗框的缝隙钻进安静的诊室,
在弥漫着书卷气和淡淡消毒水味道的空气中打了个旋,最终,
消融在江雨那双平静得如同千年古潭般的目光里。“还有你,林医生。
”江雨仿佛对这一切早有预料,继续用她那没有波澜的声调说道,每一个字都像小锤子,
轻轻敲打在林默的心上,“接下来,你会在心里组织语言,然后问我:‘那么,江小姐,
你第一次意识到自己陷入这种循环时,当天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情吗?
’”林默的喉结不受控制地轻轻滚动了一下。一股寒意毫无征兆地从脊椎骨窜起。她说的,
一字不差。不仅问题是那个他准备问的关键问题,
甚至连他刚刚在心里默默组织的、比这更委婉一些的措辞,
其核心意思也与她的复述完全吻合。这已经不能简单地用“洞察人心”来解释了。
他缓缓地将那支价格不菲的钢笔放在桌面上,身体不自觉地微微前倾,
这是一个代表高度关注的身体语言。他决定暂时抛开预设的流程,
问一个计划外的问题:“江小姐,在探讨这个‘循环’之前,能否告诉我,
你之前是从事什么职业的?” 他试图从她的社会背景中找到一丝理解的线索。“建筑师。
或者说,前建筑师。”江雨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风衣左侧的口袋,
目光再次落回那条浅灰色的围巾上,眼神里似乎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
但快得让人无法捕捉。“我辞职了,就在三个月前。很巧,那一天,
恰好就是我经历的第一个10月5号,循环开始的日子。
”她的注意力似乎被那条围巾完全吸引了,继续说道:“对了,
这条围巾……是对你很重要的人亲手织的吧?整体的针脚能看出非常用心,充满了感情,
只是右边袖口连接处有几个线头没有藏好,
收针的手法也有些犹豫和吃力……这不像是一双视力正常、稳定有力的手能织出来的。
织它的人,当时视力已经不太好了吧?
”林默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猛地攥紧了,骤然停止跳动了一拍。
母亲去年确诊早期脑退化症之后,视力和手部的精细控制能力都大不如前,织这条围巾时,
她常常因为看不清而漏针、错针,那些没藏好的线头,
正是她默默与疾病抗争、却又想为他留下一点温暖的证据。这件事,
是他内心深处最柔软的私密角落,他从未对任何外人提起过,包括他最尊敬的导师陈燕。
这个第一次见面的女人,怎么可能观察得如此细致,又怎么能如此准确地推断出背后的真相?
一股强烈的不安感袭来,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带着一种防御姿态,
将桌上的围巾匆匆塞进了抽屉深处,仿佛要藏起一个不堪触碰的伤口。
“只是一条普通的围巾,用了很久了。”他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干涩,“你刚才说,循环开始那天你辞了职,
能详细说说辞职的原因吗?这或许很关键。”江雨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那目光仿佛在说“我理解你的逃避”,但她没有在围巾的问题上继续追问,
而是顺从地将话题拉回了“循环”本身,用那种始终如一的平静语调,
开始讲述一个更加匪夷所思的故事。
第二章:循环中的往事“我原本是城西‘清漪苑’项目的建筑负责人之一。
”江雨的目光投向窗外,仿佛在看着某个并不存在的远方,“10月5号那天,
我本该一早就去城郊的工地签署一份非常重要的补充合同。但就在我准备出门的时候,
接到了我母亲的电话。她说家里阳台的老水管突然爆了,水漫得到处都是,她很害怕。
”她的声音里听不出太多情绪,像是在复述一件与己无关的旧事。“我立刻赶了回去。
但奇怪的是,家里很安静,母亲并不在家。只有客厅的茶几上,留着一张她常用的便签纸,
上面写着:‘小雨,我去城郊的向阳疗养院看一个老朋友,晚点回。锅里有吃的,
你自己热热。’ 笔迹确实是她的,一点没错。”“向阳疗养院?
”林默的心跳再次漏了一拍。这个名字,
这个他上个月才偷偷回去过、已经废弃大半的疗养院,怎么会从她嘴里说出来?
他强行压下内心的惊涛骇浪,不动声色地记录着,笔尖却因为用力而微微划过纸面。“是,
向阳疗养院。”江雨肯定道,并敏锐地捕捉到了林默那一瞬间的细微反应,但她没有点破,
继续叙述,“那是我母亲以前常提起的地方,说环境清静,有几位老姐妹住在那里调养。
我打她手机,关机。于是,我决定直接去疗养院找她。
”她的讲述开始弥漫起一种无助的迷茫。“我去了母亲曾经提过的所有可能的地方,
近郊的‘静心苑’、‘安年康养中心’……甚至一些她只是随口提过一次的小型机构。
但每一家的答复都是一样的:查无此人。那天,我像个无头苍蝇一样,
开着车在城郊转了一圈又一圈,直到夜幕彻底降临。当我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家时,
客厅的老式挂钟的指针,刚好重合在午夜十二点整。我累得几乎虚脱,
倒在沙发上就失去了意识。”江雨的声音在这里终于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
那是深入骨髓的疲惫和荒谬感。“然后,您猜怎么着,林医生?当我再次睁开眼,
是被窗外七点零三分的麻雀吵醒的。手机屏幕上,日期清晰地显示着:10月5日。
周而复始的一天,又开始了。”“起初,我以为是自己压力太大,做了噩梦。但第二天,
纸大爷的叮嘱、甚至是前一天我随手放在茶几上的那半杯水的位置——都一模一样地重复时,
我知道,出问题了。”她看向林默,眼神里有一种被漫长重复折磨后的麻木,“这不是梦,
这是一个牢笼。
记本上快速写下了几个关键词:“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解离性身份识别障碍?
”、“强迫性重复?”,但他心中的疑虑却像藤蔓一样疯狂滋长。江雨描述的细节太过具体,
尤其是对“时间点”和“重复行为”的精确把握,已经超出了典型心理障碍的临床表现。
更让他在意的是,她提到“城郊疗养院”时,眼神里那一闪而过的、近乎刻意的停顿和探究,
仿佛在试探他的反应。“我尝试过打破它,用尽了我能想到的所有方法。”江雨继续说,
语气里带着一种实验失败后的总结感,“我试过故意整夜不睡,
强撑着等待午夜十二点的到来,但诡异的是,总是在十一点五十九分左右,
我会无法抗拒地陷入极度困倦,然后瞬间失去意识;我试过完全不理会被爆的水管,
直接开车前往城郊工地,但总是在同一个十字路口,
被一辆仿佛凭空出现的货车撞上……醒来,依然是10月5号的早晨,身体完好无损。
”她苦笑了一下,那笑容里充满了无力感。“最绝望的一次,我去了派出所报案,
说我母亲失踪了。警察很负责,帮我查了很久,
最后却用一种非常同情又带着些许古怪的眼神看着我,说:‘女士,系统显示,
您的母亲……在三年前就已经因病去世了。请您节哀,是不是最近太累了?’”三年前?
林默的笔尖顿住了。这和他母亲确诊、入住疗养院的时间点,有一种模糊的巧合。
他正想追问关于她母亲和向阳疗养院更多的细节,试图理清这团乱麻时,
诊室门口突然传来几声克制而有节奏的敲门声。“请进。”林默应道。门被推开,
进来的是诊所的保安老张。他年约五十多岁,脸上刻满了岁月和风霜留下的深深皱纹,
身穿一套略显宽大的保安制服。他手里拿着一个不大的牛皮纸包裹。“林医生,
不好意思打扰了。这有您的一个快递,好像是几本专业书,昨天下午送来的,您可能没留意,
落在保安室了。”老张说话时带着一点本地人含糊的尾音,他把快递轻轻放在桌角,
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坐在一旁的江雨,随即又很快地、几乎是有些匆忙地移开了,
像是怕引起不必要的注意。“那……没什么事我就先下去了,您有事随时叫我。”老张走后,
诊室里恢复了短暂的安静。江雨却突然开口,
抛出了一个让林默几乎要从椅子上弹起来的问题:“刚才这位保安张师傅,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以前应该是在城郊的向阳疗养院工作的吧?而且,干了有些年头了。
”林默正在拆快递的手瞬间僵住了,包裹的胶带撕到一半。向阳疗养院!
这个名字第二次出现了,而且是从一个陌生访客口中,精准地关联到了他身边的保安!
那里正是他母亲去年住过的地方,也是他上周刚刚独自偷偷回去,
想要查找一些旧病历的废弃院落。这件事,老张不可能知道,这个江雨更不可能知道!
一股寒意瞬间席卷了他的全身。“你……你怎么会知道?
”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老张的过去,就连老张来诊所应聘,也是因为之前的保安突然辞职,
急需人手,看他年纪大又看起来老实才招的,
履历表上只简单写了“此前从事物业相关工作”。江雨转过头,
目光清澈地直视着林默充满惊疑的双眼,
她的表情坦然得令人害怕:“我在其中的一次循环里见过他。那一次,我不知道为什么,
决定跟着‘另一个你’——或者说,是某个时间线里的你——去了向阳疗养院。
我看见张师傅就在大门口的值班室里,身上穿的还是疗养院的蓝色工装,
胸前的工牌上清清楚楚地印着他的照片和名字:‘张建国’。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