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福逸,是个净了身进宫的小太监,最倒霉的那种。别人都往高处爬,
我被一脚踹进了冷宫,伺候一个废后。人人都说,废后凌筝彻底完了。家族被屠,凤印被夺,
被新帝忘在皇宫最阴湿的角落,苟延残喘。起初,我也这么觉得。她每日的生活,
就是擦拭一张空着的琴,喂一只瘦骨嶙峋的野猫。她很安静,安静得像个死人。可后来,
我发现不对劲。她让我记下每日的巡逻路线,说闷得慌,想知道外面的人怎么走路。
她让我去御膳房偷点过期的花椒,说冷宫潮,用来驱虫。她让我跟司天监的小吏交好,
打听什么时候会下暴雨。长安城里,宰相摔断了腿,贵妃的寝宫走了水,
禁军副统领喝醉了酒,掉进御河里淹死了。一切看起来都只是意外。直到宰相谋反,
宫门大乱那晚。我看着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素衣,坐在烛火下,
用那些过期的花椒在地上摆出了一幅完整的皇城兵力布防图。她抬起头,对我笑了笑。
“福逸,怕吗?”“天,要亮了。”1我叫福逸。这名字是我进宫时,管事太监给起的。
他说,进了这四方天,一辈子图个福气安逸。我当时觉得这名字真好。现在我觉得,他娘的,
真讽刺。我被两个老太监架着,扔进了掖庭最北边的院子。***墩在青石板上,生疼。
“以后你就在这儿伺候了。”“机灵点,别把自己伺候没了。”其中一个啐了口唾沫,
带着另一个扬长而去。朱漆斑驳的大门“哐当”一声关上,落了锁。这里就是冷宫。
皇宫里的活死人墓。我站起来,拍了拍***上的土,打量这个鬼地方。院子不大,
杂草长得比我都高。风一吹,呜呜的,像是有人在哭。角落里一口枯井,黑洞洞的,
盯着你看。我打了个哆嗦。屋子里走出来一个人。一个女人。她穿着一身灰扑扑的旧宫装,
洗得布料都薄了。头发松松地绾着,没戴任何首饰。一张脸,素白素白的,没什么血色。
但那张脸,真好看。我进宫前在街上见过最好看的戏子,也没她一半好看。她就是废后,
凌筝。那个曾经名动京城,如今人人避之不及的女人。我听宫里的老人说过她的事。凌家,
曾经的将门,手握重兵。老皇帝还在时,亲口给她和当时的太子,也就是现在的新帝,
指了婚。大婚那天,十里红妆,风光无限。谁知道,新帝登基还不到半年,就以谋逆的罪名,
抄了凌家满门。几百颗人头落地,血染红了菜市口的街。而她,曾经的太子妃,
才当了三个月的皇后,就被一道圣旨废了,打入冷宫。她走到我面前,看了我一眼。
那眼神很平静,像一潭死水。“新来的?”她开口,声音有点哑,像是很久没说过话。
我赶紧跪下磕头。“奴才福逸,奉命前来伺…前来伺候娘娘。”我差点说错了话。
她已经不是娘娘了。她没让我起来。“多大了?”“回主子,十六了。”“以前在哪当差?
”“御膳房,劈柴的。”我老老实实回答。“为何到这儿来了?”我脸一红,
有点不好意思说。前几天,新上位的宁贵妃嫌御膳房的汤咸了,发了好大的火。
管事太监为了让她消气,随便指了几个人,说我们办事不力,一人赏了二十板子,
发配到各处。我最倒霉,被发配到了这里。她好像看出了我的窘迫。“起来吧。
”她转身回屋里去了。“院子里的草该除了。还有,屋顶好像有点漏。”她留下这么两句话。
我站起来,看着她的背影。瘦得像一片纸。风一吹就要倒了。我心里叹了口气。
伺候这么个主子,怕是没什么出头之日了。我认命地开始拔草。草根很深,拔得我满手是泥,
指甲缝里都黑了。太阳底下晒着,汗珠子顺着额头往下滚,掉进眼睛里,又涩又疼。
一直忙到天黑,我才把院子收拾出个大概。我累得腰都直不起来,随便找了个台阶坐下。
肚子饿得咕咕叫。这里一天只送一顿饭,中午的时候。我来的时候已经错过了饭点。
只能饿着。凌筝从屋里出来了。手里端着个缺了口的碗。碗里是半块干巴巴的窝头,
还有一小撮咸菜。她把碗递给我。“吃吧。”我愣住了。“主子,
这是您的……”“我吃过了。”她说,“吃不完,浪费。”我看着她,她不像在说谎。
可我知道,这就是她全部的晚饭。我一个伺候人的奴才,怎么能吃主子的东西。
我一个劲地推辞。“你今天干了一下午的活,不吃东西,明天没力气修屋顶。
”她把碗硬塞进我手里,自己走到了院子中间。那里有一张石桌,上面放着一张琴。
琴也跟她的人一样,很旧,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她坐下来,伸出手,轻轻地擦拭着琴弦。
一遍又一遍。好像那是全天下最珍贵的宝贝。可她从来不弹。我捧着那碗窝头。
窝头硬得能砸死人。我掰了一小块,放进嘴里,用力地嚼。有点剌嗓子。可不知道为什么,
我眼睛有点酸。我一边嚼着窝头,一边看着她。月光照在她身上,给她镀上了一层银边。
她还是那么安静。好像天塌下来,也跟她没关系。我突然觉得,她好像也没那么可怜。
一个被全世界抛弃的人,还能把自己的口粮分给一个刚见面的小太监。这样的人,
心里该有多干净。我当时真是这么想的。干净,又可怜。我错了。错得离谱。
2在冷宫的日子,像漏了的沙漏,过得又慢又没指望。每天就是拔草,打扫,修修补补。
凌筝话很少。大部分时间,她都坐在那张石桌前擦她的琴。或者看天。这里的天,
被高高的宫墙割成了一小块,四四方方的。像块棺材板。一天,墙头上跳下来一只猫。
狸花猫,瘦得皮包骨,一条腿好像还是瘸的。它看见我们,弓着背,
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我怕它伤到凌筝,抄起扫帚就要去赶。“别动。”凌筝叫住了我。
她站起来,慢慢走过去。那猫警惕地看着她。她蹲下来,朝猫伸出手。猫犹豫了一下,
凑过去,闻了闻她的手指。然后用头蹭了蹭。从那天起,这只瘸腿的狸花猫就在冷宫住下了。
凌筝叫它“灰影”。每天送来的饭,她都要分一半给灰影。本来就不够吃,这下更不够了。
我看着都心疼。我说:“主子,您别管它了,一只野猫而已。”她说:“福逸,这宫里,
谁又不是野猫呢?”我听不懂。我只知道,我经常饿肚子。饿得晚上睡不着,
胃里像有把小刀在刮。有时候我实在忍不住了,就跟凌筝抱怨。“主子,
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吃顿饱饭啊。”凌筝看着我,不说话。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开口。“福逸,
你想不想吃肉?”我一听,眼睛都亮了。“想!做梦都想!”“去御膳房,
给我偷点东西回来。”我愣了。“主主子,偷东西……被抓到了要打死的。
”“让你偷的不是吃的。”她看着我,眼神很平静。“去香料库,偷一把花椒。
要那种颜色发黑,快要过期的。”我更糊涂了。“要花椒干嘛?还不能吃。”“别问,
照做就是。”她的语气不重,但我不敢不听。不知道为什么,她安安静***在那里的时候,
身上就有一股劲,让你不敢反抗。我琢磨了好几天,才找到个机会。我以前在御膳房劈过柴,
知道后门有个狗洞。我趁着天黑,从狗洞钻了进去。凭着记忆,摸到了香料库。
库房的锁很松。我用一根铁丝捅了几下,就开了。里面一股浓浓的香料味。
我找到了放花椒的麻袋,抓了一大把,揣进怀里,又悄悄溜了回来。整个过程,
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我把花椒交给凌筝。她拿到手里闻了闻,点点头。“不错,就是这个。
”然后她让我找个罐子,把花椒磨成粉。我一边磨一边问:“主子,这到底要干嘛呀?
”她把一小撮花椒粉,小心地撒在给灰影的饭里。“驱虫。”她说。我看着她,满心不解。
猫饭里撒花椒粉驱虫?这是什么道理?过了几天,宁贵妃身边的掌事宫女,
带着两个小太监来了。宁贵妃,就是新帝现在最宠爱的妃子。听说她爹就是现在的宰相,
宁修远。当年扳倒凌家,宁家出了大力。掌事宫女叫锦绣,长得一脸刻薄相。她捏着鼻子,
站在院子门口。“哟,这地方可真够味的。废后娘娘住得还习惯?”凌筝没理她,还在擦琴。
锦绣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脸上有点挂不住。她眼珠子一转,看见了在墙角晒太阳的灰影。
“宁贵妃最近新得了一只波斯猫,通体雪白,可漂亮了。就是胆子小,
前几天被一只野猫惊着了,病了好几天。”她一边说,一边朝那两个小太监使眼色。
“这宫里啊,就是有些脏东西,冲撞了贵人。得好好清理清理。”那两个小太监立刻会意,
一人拿了一根短棍,朝灰影走过去。“你们干什么!”我急了,张开手臂拦在前面。“滚开,
你个小阉人!”一个小太监推了我一把。我一个踉跄,摔在地上。
眼看棍子就要打到灰影身上。“住手。”是凌筝的声音。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起来,
走到了我们面前。锦绣皮笑肉不笑地说:“废后娘娘,这可不是奴婢要跟您过不去。
是贵妃娘娘的意思,这野猫看着晦气,不能留。”凌筝看着她,没说话。她只是蹲下来,
朝灰死招了招手。灰影一瘸一拐地跑到她脚边。她抱起灰影,轻轻抚摸着它的背。
“一只畜生而已,也值得贵妃娘娘费心?”“话不能这么说。万一冲撞了龙胎,谁担待得起?
”锦绣说。我心里一惊。宁贵妃怀孕了?这可是天大的事。难怪这么嚣张。凌筝笑了笑。
那是我第一次见她笑。笑意没到眼睛里,冷冰冰的。“既然如此,这猫,我亲自处理。
就不劳烦锦绣姑娘了。”她抱着灰影,转身回了屋。锦绣大概是目的达到了,
得意洋洋地带着人走了。我爬起来,跟着进屋。我以为凌筝会把灰影藏起来,
或者想办法送出宫。可我看见的,让我这辈子都忘不了。她从一个罐子里,
倒出很多黑色的粉末,倒进一个碗里,加了水。就是我偷来的那些花椒磨成的粉。她把碗,
端到了灰影面前。“喝吧。”她说。灰影好像闻到了什么,犹豫着不肯喝。
她就捏着它的脖子,硬给它灌了下去。灰影剧烈地挣扎,发出凄厉的叫声。没一会儿,
它就不动了。倒在地上,四肢抽搐,口吐白沫。死了。我吓得腿都软了。
“主主子……您……您杀了它?”凌筝站起来,用帕子擦了擦手。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我不杀它,它就要被乱棍打死,死得更难看。”她看着我。“福逸,记住了。在这宫里,
死,有时候是一种解脱。”“可是……为什么用花椒?”我颤抖着问。“过期的花椒,
量大了,就是毒药。而且,查不出来。”她把灰影的尸体用一块破布包起来。
“把它埋在院子里的那棵槐树下。”“埋深一点。”那天晚上,我做了一夜的噩梦。
梦见灰影浑身是血地看着我。我看着身边睡着的凌筝。月光从窗户照进来,她的脸一半在明,
一半在暗。我突然觉得,我一点都不了解她。这个女人,能面不改色地毒死自己养的猫。
她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3灰影死了之后,冷宫又恢复了死气沉沉的样子。
我心里总觉得有个疙瘩。看见凌筝,我有点怕。我觉得她身上有股邪气。可她待我,
还跟以前一样。省下自己的口粮给我,提醒我天冷了加衣服。我搞不懂她。日子就这么过着。
春天去了,夏天来了。天越来越热,也越来越闷。一看就是要下大雨的样子。有一天,
凌筝突然问我。“福逸,你认不认识司天监的人?”我摇摇头。司天监是管天象的,
都是些神神叨叨的官员,我一个冷宫的小太监,怎么可能认识。“不认识,就去认识。
”她说。“主子,这……我怎么认识啊?”我犯了难。“司天监有个看门的小吏,姓王,
五十多岁,喜欢喝酒。”“你去内务府领月例的时候,想办法跟他搭上话。
”“这是我以前的一支旧簪子,不值钱,你拿去当了,给他买两壶好酒。
”她从一个旧木盒里,拿出一支银簪子。簪子样式很旧了,但擦得很亮。我接过来,
手有点抖。“主子,您让我去结交他,是为了什么?”“问他,下一次最大的一场雷雨,
会在什么时候。”我更糊涂了。关心什么时候下雨干什么?反正我们又出不去。
但我不敢多问,只能点头答应。接下来几天,我一到领月例的日子,就往司天监那边跑。
果然见到了那个姓王的老吏。我提着酒,凑上去,说自己是他远房亲戚。
老王头喝得醉醺醺的,也分不***假。几壶酒下肚,他就跟我称兄道弟了。
我趁机问他下雨的事。他拍着胸脯跟我说。“小老弟,你问我可问对人了。”“我夜观天象,
不出十日,必有一场特大暴雨,电闪雷鸣,能把天都给劈开!”他说的有鼻子有眼。
我赶紧把日子记下来,回去告诉了凌筝。凌筝听了,点点头。她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对我说。“福逸,你去把咱们屋顶东南角那块瓦,揭开。”我大吃一惊。
“主子,这……这好好的,揭瓦干什么?万一漏雨了……”“就是要它漏。”她说。
“漏得越厉害越好。”我虽然不明白,但还是照做了。我爬上房顶,找到了她说的那块瓦,
小心翼翼地抽了出来。这下好了,屋顶上,明晃晃一个大洞。接下来的几天,
什么事也没发生。天气一天比一天闷。终于,到了老王头说的那天。从下午开始,
天就阴得像锅底。乌云滚滚,黑压压地朝皇宫压过来。到了晚上,狂风大作,飞沙走石。
紧接着,一道闪电劈开夜空!“轰隆——”一声巨雷炸响。豆大的雨点砸下来,
瞬间就连成了线。暴雨来了。我跟凌筝坐在屋里。雨水顺着我揭开的那个洞,哗哗地往下灌。
很快,地上就积了一滩水。屋里能放东西的地方,全被我搬到了干爽的角落。
我们俩只能缩在一个墙角。风从门缝里灌进来,吹得烛火摇摇晃晃,随时都要灭。
我冻得瑟瑟发抖。凌筝却很平静。她好像在等什么。雨越下越大。外面传来一阵嘈杂声。
好像有人在喊“走水了”。我心里一惊。“主主子,外面是不是出事了?”“嗯。
”她应了一声。“是朝凤宫的方向。”朝凤宫,是宁贵妃的寝宫!我吓坏了。这么大的雨,
怎么会走水?雨夜走水,那是最麻烦的。火借风势,风助火威,根本没法救。
我趴在门缝上往外看。只见远处的天空,被映得一片通红。火光冲天。
隐约能听见宫女太监的尖叫声,乱成一团。我回头看凌筝。她还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那片火光,映在她眼睛里,一闪一闪的。她嘴角,好像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我看得心里发毛。这场大火,烧了一整夜。第二天雨停了,我们才知道出了多大的事。
朝凤宫被烧成了一片白地。宁贵妃被救了出来,但受了惊吓,动了胎气,孩子没保住。
听说是个已经成形的男胎。新帝大发雷霆。下令彻查。查来查去,最后查出一个结果。
说是朝凤宫的一个小太监,雨夜赌钱输了,心里不忿,就放了火。那小太监屈打成招,
当天就被拖到慎刑司打死了。这件事,就这么结了。好像很合理。但我心里,总觉得不对劲。
太巧了。为什么偏偏是那晚走水?为什么偏偏是宁贵妃的寝宫?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我帮凌筝揭开的那块瓦,正好在她的床铺上方。大雨漏下来,把她的床铺全打湿了。
她只能跟我一起,在墙角坐了一夜。也就是说,整整一夜,她都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我看着她,一个可怕的念头,从我脑子里冒了出来。这场火……会不会跟她有关?
可她一个身在冷宫的废后,手无寸铁,怎么可能做到?我不敢想下去。我怕我想出来的答案,
会把我活活吓死。从那天以后,我对凌筝,除了怕,又多了几分敬。是敬畏的敬。
我开始觉得,我伺候的不是一个可怜的女人。是一个我完全看不透的……怪物。
4宁贵妃小产,对前朝后宫都是一场大地震。宁家一下子就蔫了不少。新帝有好些天没上朝,
宫里的气氛压抑得喘不过气来。而我们的冷宫,依旧是那个被遗忘的角落。没人来,没人问。
日子照旧。我修好了屋顶的洞,生活好像又回到了原点。拔草,打扫。
凌筝还是每天擦她的琴。但我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我再看她,
眼神里就多了些别的东西。我总觉得,她在下一盘很大的棋。而我,
就是她手上的一颗小卒子。她让我往前走,我就得往前走。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下一步会踩在什么地方。一天,她让我去宫里的。“去找个管事的公公,
就说我想看些书解闷。”“他要是问,你就说,我想看些佛经,静静心。”我心里犯嘀咕。
她这样子,可不像是要静心的人。但我还是去了。的管事是个老太监,见我从冷宫来,
本来不想搭理。我塞了点碎银子,他才不耐烦地扔给我几本破破烂烂的经书。
我把书拿回去给凌筝。她翻都没翻,就把书扔到了一边。“福逸,明天再去。
”“还说要佛经?”“不。”她摇摇头,“明天,你去跟他说,佛经太闷了。
你想给我找几本棋谱。”我更糊涂了。她根本就不会下棋。我跟她这么久,
就没见她碰过棋子。“主子,您要棋谱干什么?”“让你去,你就去。”她又不肯说了。
我只好第二天又跑了一趟。老太监一听我要棋谱,乐了。“哟,废后娘娘还有这雅兴?
”他倒是没为难我,随手给了我两本最普通的棋谱。凌筝拿到棋谱,看得很认真。
一看就是一整天。晚上,她让我找来一些石子,在石桌上摆来摆去。我凑过去看。
白石子和黑石子,杀得正欢。可我看不懂。“主子,您这摆的什么呀?”她抬起头,
看了我一眼。“这是朝堂。”她指着那些石子。“这颗黑子,是宁修远。”“这颗,
是户部尚书,张大人。”“这颗,是兵部侍郎,李将军。
”她把朝堂上那些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一个个点了出来。我听得心惊肉跳。这些名字,
随便一个,都能捏死我一百次。“你看,”她把一颗白子,放在一个很奇怪的位置。
“如果我这颗子走在这里,会怎么样?”我想了半天,摇摇头。“奴才愚钝,看不出来。
”“宁修远会死。”她说得轻描淡写。我却听出了一身冷汗。“一个卖炭的,突然涨了价。
城里的木炭就不够用了。”“冬天要来了,户部尚书为了采买木炭,
只能挪用修缮城防的军费。”“城防出了问题,兵部侍郎就要担责任。”“他们两个,
都是宁修远的门生。”“一环扣一环。最后所有的罪责,都会落到宁修远头上。”她一边说,
一边移动那些石子。我看着那些普通的石头,仿佛看见了朝堂上的血雨腥风。一个卖炭的,
怎么就能扳倒一个当朝宰相?我觉得她在痴人说梦。可没过多久,我笑不出来了。长安城里,
木炭真的开始涨价了。一开始只是小涨,没人注意。后来,价格一天比一天高。
等到天真的冷下来的时候,一斤木炭的价格,已经翻了十倍。别说普通百姓,
就连宫里的供应都开始紧张了。我们冷宫,本来份例就少,
这下更是连一丁点炭火都见不着了。晚上冷得像睡在冰窖里。我冻得直哆嗦。
我这才想起来凌筝之前说的话。我问她:“主子,这……这一切,真的跟您有关系?
”她裹着一件旧披风,正在呵气暖手。“我只是让人传了一句话出去而已。”“一句话?
”“我让一个出宫采买的小太监,告诉城里最大的炭行老板,说今年的冬天,
会有一个西域来的豪商,高价收购木炭,运回关外。”我目瞪口呆。就这么一句话?
“人心不足蛇吞象。”凌筝淡淡地说。“炭行老板信以为真,开始囤积木炭,哄抬物价。
别的小炭行有样学样。价格自然就上去了。”“可……可那个西域豪商,根本就不存在啊!
”“是啊。”她点点头,“所以,等到冬天真的来了,他的炭,就全砸在手里了。
朝廷为了平抑物价,一定会查抄他。”“到时候,户部尚书挪用军费的事情,也就包不住了。
”我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我看着她。她就坐在那里,用几颗石子,几句谎话,
就把整个朝堂玩弄于股掌之上。她甚至连冷宫的门都没有出过。这个人,已经不是怪物了。
是魔鬼。我跪在她面前,磕了一个头。是真心实意的。“主子,福逸以前有眼不识泰山。
从今往后,但凭主子吩咐,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她扶起我。手很冷。“福逸,
跟着我,可能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奴才不怕。”我看着她。“奴才只想活下去。
活得像个人样。”她看着我,看了很久。然后,她笑了。又是那种冷冰冰的笑。“好。
”“那你就好好看着。”“这盘棋,才刚刚开始。”5木炭的事情,像一颗扔进水里的石头,
激起的涟漪越来越大。户部尚书张大人,和兵部侍郎李将军,果然被拖下了水。
御史台的奏折,像雪片一样飞到皇帝的书桌上。参他们一个监守自盗,一个***。
新帝焦头烂额。宁修远为了保住自己的左膀右臂,在朝堂上跟那些御史吵得不可开交。
整个京城,都乱糟糟的。我每天最期待的事,就是去内务府领月例。不是为了那点钱,
是为了听外面的消息。每次回来,我都会把听到的,一五一十地告诉凌筝。她听着,不说话,
只是在她的棋盘上,移动几颗石子。黑子的地盘,越来越小。白子,已经把它们围住了。
有一天,凌筝突然问我。“福逸,你觉得,禁军和狗,哪个更忠心?”我想了想。
“应该是禁军吧。他们都是百里挑一的精锐,保卫皇城,忠心耿耿。”她摇摇头。“不对。
”“狗,你给它一根骨头,它就会对你摇尾巴。”“禁军,你给他们再多军饷,
他们心里想的,还是家里的老婆孩子热炕头。”“所以,狗比人忠心。”我听得云里雾里。
“主子,您说这个干什么?”“宁修远快倒了。”她说,“他倒之前,一定会做最后一搏。
”“最后一搏?”“兵变。”她吐出这两个字。我吓得差点跳起来。“兵……兵变?他敢?
”“狗急了还跳墙呢,何况是人。”“那……那我们怎么办?”我急了,“万一乱起来,
我们这冷宫,不就是第一个被……”被灭口的地方。我不敢说下去。“别怕。”她安抚我,
“我自有安排。”她让我去打听一件事。禁军副统领,周威。打听他的所有事情。
他喜欢吃什么,喝什么,去哪里听曲,有没有什么仇家。越详细越好。这是个苦差事。
一个禁军副统领,我上哪打听去。我只能用最笨的办法。我把凌筝给我的那点钱,
都换成了酒。每天在禁军换防的必经之路上,找那些小兵喝酒。一来二去,还真混熟了。
从他们嘴里,我拼凑出了一个完整的周威。三十多岁,武艺高强,但嗜赌如命。
在外面欠了一***的债。他手下的兵,也经常被他克扣军饷,拿去还赌债。
大家都是敢怒不敢言。最重要的一点是,他是宁修远一手提拔上来的。
是宁修远最忠心的一条狗。我把这些都告诉了凌筝。她听完,点点头。“够了。”然后,
她又给了我一个任务。一个让我毛骨悚然的任务。“你去宫外,找一个叫‘鬼手三’的人。
”“他是个小偷,但手艺很好。”“你把这包东西交给他。”她递给我一个小小的油纸包。
“告诉他,事成之后,另有重谢。”我打开纸包看了一眼。里面是一些黑色的粉末。
和她当初毒死灰影的花椒粉,一模一样。我手一抖,差点把纸包扔了。
“主子……这是……”“去吧。”她没有解释,“记住,不要让任何人看见你。
”我揣着那包毒药,感觉像揣着一块烙铁。烫得我心慌。我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但我知道,
一定是要死人了。我按照她的吩咐,找到了那个鬼手三。把东西和话都带到了。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我正在睡觉,突然被一阵狗叫声吵醒。不是一只,是一群。
叫得特别凄厉,特别惨。整个皇宫都被惊动了。我爬起来,看见远处火把通明,人声鼎沸。
好像是禁军的营地那边。第二天,消息就传遍了。禁军养的几十条军犬,一夜之间,
全部口吐白沫,暴毙而亡。军犬是用来巡逻和警戒的。一下子全死了,皇宫的防卫,
等于瞎了一只眼。新帝震怒,下令严查。周威作为副统领,被第一个叫去问话。结果,
在搜查他房间的时候,居然搜出了一封他和敌国私通的书信!人证物证俱在。周威百口莫辩,
当场被打入天牢。宁修远想救都来不及。我听着这些消息,全身都在发冷。我知道,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