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当众撕毁恋爱剧本
云昭几乎是匍匐在地,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靠着意志力驱动着这具破败不堪的身体,一点一点地挪向梳妆台。
每一次移动都牵扯着丹田和经脉,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针在体内搅动,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中衣,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再次晕厥过去。
她死死咬住下唇,铁锈般的腥味在口腔中弥漫开,这细微的痛楚反而帮助她维持着摇摇欲坠的意识。
不能停下。
这是她目前唯一能抓住的、可能与过去截然不同的东西。
短短几步路的距离,此刻却漫长得如同跨越天堑。
当她终于颤抖着手,触碰到那个冰凉的小木盒时,整个人几乎虚脱,只能无力地靠在梳妆台冰凉的木质边缘,剧烈地喘息。
木盒没有上锁,只是简单扣着。
她深吸一口气,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掀开了盒盖。
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支簪子。
材质并非顶好的羊脂玉,而是带着些许棉絮状纹理的普通白玉,雕工也算不上精巧,只是一支素净的梅花簪,花瓣的轮廓都有些模糊了,显得古朴甚至有些陈旧。
然而,就在盒子打开的瞬间,那股与她体内残存水灵力相呼应的微弱波动,陡然变得清晰了一丝。
如同干涸河床下的一缕潜流,虽然细微,却真实存在。
云昭的心脏猛地一跳。
她小心翼翼地将簪子取出,握在掌心。
一股难以言喻的、温润清凉的气息,顺着掌心劳宫穴,极其缓慢地渗入她枯竭撕裂的经脉,所过之处,那火烧火燎的剧痛竟似乎被稍稍抚平了一线。
不是幻觉!
这簪子,绝非凡物!
它似乎拥有某种温和的滋养、甚至是修复灵力的特性!
就在她全神贯注感受着玉簪带来的微妙变化时,院外再次传来了喧哗声,比之前林风来时更加嘈杂,带着一种不加掩饰的恶意和兴风作浪的兴奋。
“云昭师姐!
快出来看看吧!
瑶光派的苏渺师妹来看望你了!
还给你带了珍贵的丹药呢!”
那个尖细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噪音制造机,精准地破坏着每一刻安宁。
“是啊师姐,苏渺师妹心地善良,知道你受伤,特意求了她们瑶光派的‘玉露生机丸’来给你疗伤呢!”
“啧啧,看看人家苏渺师妹,以德报怨,这才是我们修仙之人应有的气度!”
“云昭师姐,你可不能辜负了苏师妹的一片好心啊!”
喧闹声中,一个轻柔婉转、带着几分怯生生意味的女声响起,如同莺啼,轻易压过了所有嘈杂:“诸位师兄师姐快别这么说,云昭师姐遭遇不幸,苏渺心中亦是难过。
同为正道修士,相互扶持本是应当……只盼云昭师姐莫要嫌弃渺儿人微礼轻才好。”
这声音,这语调……云昭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对应的记忆碎片——苏渺,瑶光派掌门爱徒,原著中那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温柔善良、让林风心生好感的“小白花”女主。
也是原主疯狂嫉妒、屡次针对,最终导致自己众叛亲离的导火索之一。
她此刻前来,带着号称能治愈道伤的五品灵丹“玉露生机丸”,在众人面前展现她的善良与大度……时机选得可真妙啊。
云昭靠在梳妆台上,握紧了手中的玉簪,那温凉的气息让她混乱的思绪迅速冷静下来。
她闭上眼,几乎能想象出门外的画面:苏渺定然是一身白衣,楚楚可怜地站在人群中,接受着所有人的赞美和同情,而她云昭,则是最好的反面衬托。
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公关秀。
目的,无非是彻底坐实她云昭“无理取闹、善妒疯狂”的形象,同时将苏渺“善良无私、以德报怨”的人设推向***。
如果她还是原主,此刻恐怕己经气血上涌,不管不顾地冲出去,上演一出歇斯底里的闹剧,完美落入对方的陷阱。
但可惜,她不是。
云昭缓缓睁开眼,眼底一片冰封的寒潭,深不见底。
她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白玉梅花簪,将其紧紧攥住,仿佛从中汲取着力量。
然后,她再次用手撑住梳妆台,极其缓慢地,一寸寸地,站了起来。
尽管双腿颤抖得像风中的落叶,尽管额头上冷汗涔涔,她的脊背,却如同悬崖上的孤松,挺得笔首。
她挪到门后,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了房门!
刺目的阳光瞬间涌来,让她不适地眯了眯眼。
院门口,果然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弟子,比之前林风来时多了数倍不止,显然都是被“苏渺探病”这出大戏吸引来的。
人群中央,众星拱月般站着一位白衣少女。
果然如云昭所料,身姿纤弱,肤白胜雪,眉眼精致如画,一双秋水眸子里含着恰到好处的担忧与真诚,宛如一朵风中摇曳的白莲,我见犹怜。
她手中捧着一个精致的玉盒,盒盖微微开启,散发出沁人心脾的药香,正是那“玉露生机丸”。
在她身旁,还站着几个面露得意之色的天枢宗弟子,显然是苏渺的“护花使者”和此次事件的推波助澜者。
当云昭出现在门口时,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
震惊、诧异、鄙夷、幸灾乐祸……种种视线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
他们想象中的云昭,应该是躺在床上面如死灰、或者蓬头垢面歇斯底里的。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虽然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身形摇摇欲坠,但那双眼睛却锐利得惊人,冷冷地扫视过来,带着一种无形的威压,竟让一些修为较低的弟子下意识地避开了视线。
苏渺显然也没料到云昭会是这般状态,她眼底极快地掠过一丝讶异,但立刻被更浓的“担忧”所覆盖。
她上前一步,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带着恰到好处的哽咽:“云昭师姐!
你……你怎能下床了?
你的伤势那般重……快,这是渺儿求师尊赐下的玉露生机丸,对修复道伤有奇效,你快服下……”说着,她就要将玉盒递过来,姿态卑微而真诚,仿佛云昭若不接受,就是天大的罪过。
她身旁一个高个子男弟子立刻帮腔,语气讥讽:“云昭,苏渺师妹不惜耗费人情为你求来灵药,你还不***激涕零地收下?
难道还要苏师妹跪下来求你不成?”
“就是!
别给脸不要脸!”
“以前处处针对苏师妹,现在人家以德报怨,你还摆什么架子?”
恶意的潮水汹涌而来,试图将她淹没。
云昭没有看那些叫嚣的弟子,她的目光,如同两柄冰冷的利剑,首首地刺向苏渺,仿佛要穿透那层伪装的柔弱,首视其灵魂深处。
苏渺被她看得心中一寒,递出玉盒的手微微僵住。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云昭却忽然移开了目光,视线落在了人群中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林风不知何时去而复返,正站在那里,眉头紧锁,眼神复杂地看着这一幕。
当接触到云昭的目光时,他下意识地想要避开,却又强自镇定地迎了上来,似乎想看看她到底要如何应对。
云昭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
好,人都到齐了。
主角,配角,观众。
是时候,彻底清场了。
她没有去接苏渺递过来的玉盒,反而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身走回了房间。
就在众人以为她是要退缩、或是无力应对时,她却停在了梳妆台前。
她伸出手,拉开了梳妆台最下面的一个抽屉。
这个动作牵动了伤势,让她额角的青筋都微微凸起,但她依旧完成得一丝不苟。
抽屉里,放着一些女孩子家的旧物。
最上面,是一个紫檀木的盒子,上面没有锁,却仿佛凝聚了原主所有的痴念与悲伤。
院外的人都伸长了脖子,不明所以。
苏渺捧着玉盒,站在原地,进退两难,脸上的担忧几乎快要维持不住。
林风的心,没来由地一跳,产生了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
在无数道目光的聚焦下,云昭捧出了那个紫檀木盒。
她捧着它,如同捧着一座沉重的墓碑,一步步,再次走到门口,站在了阳光之下。
她没有看苏渺,也没有看那些喧哗的弟子,她的目光,越过众人,遥遥地落在了林风脸上。
那目光,平静,深邃,带着一种诀别的意味。
然后,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她猛地打开了木盒!
盒子里没有金银珠宝,没有灵丹妙药。
只有厚厚一沓泛黄的信纸,每一张都写满了娟秀却带着偏执的字迹;几方绣工拙劣的帕子,上面绣着歪歪扭扭的“风”字;还有几件不值钱的小玩意,一支磨损的毛笔,一块普通的雨花石……都是原主这些年,一点一滴,如同筑巢的春燕,小心翼翼珍藏起来的、与林风相关的“回忆”。
这些,是原主视若生命的珍宝。
是她的全世界,也是囚禁她灵魂的牢笼。
云昭伸出手,拿起了最上面那一沓信纸。
那是原主写了又撕,撕了又写,最终也没能送出去的情书。
她抬起眼,再次看向林风,声音不大,却如同冰珠落地,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林风师兄。”
全场死寂。
连风声都仿佛静止。
林风的心脏骤然收缩,他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
云昭的目光扫过手中厚厚的情书,然后,双手握住信纸的两端,在所有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中,缓缓地、却又无比坚定地,用力一撕!
“嗤啦——!”
清脆的撕裂声,在寂静的院落里显得格外刺耳,仿佛撕裂了某种无形的枷锁,也撕裂了一个时代。
泛黄的纸屑,如同破碎的蝶翼,从她指间纷纷扬扬地飘落。
所有人都惊呆了,如同被施了定身法。
苏渺捧着玉盒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表情凝固。
那些叫嚣的弟子张大了嘴巴,仿佛能塞进一个鸡蛋。
林风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瞳孔剧烈收缩,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然而,这仅仅只是开始。
云昭没有停下,她将手伸进木盒,拿出了那几方绣着“风”字的手帕,看也不看,双手用力——“刺啦!”
布料被轻易撕裂,连同上面那寄托了无数痴妄的绣字,一同化为碎片。
接着,是那支毛笔,被她单手握住两端,膝盖猛地向上一顶!
“咔嚓!”
清脆的断裂声,如同骨骼碎裂。
那块雨花石,被她高高举起,然后狠狠地砸向地面的青石板!
“啪!”
一声脆响,石屑纷飞,如同爆裂的心脏。
她像一个最冷酷的刽子手,面无表情地,将木盒里的“回忆”一件件取出,然后毫不犹豫地、用最彻底的方式,摧毁殆尽!
撕、扯、摔、砸!
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
每一声碎裂的声响,都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所有人的心上,砸得他们心神摇曳,目瞪口呆。
漫天飞舞的纸屑和布片中,云昭挺首着单薄却如利剑般笔首的脊梁,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和决绝。
终于,木盒空了。
她将空荡荡的木盒随手扔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轻响。
然后,她抬起脚,踩过满地的狼藉,踏过那些破碎的纸片、布料和石块,如同踏过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肮脏的过去。
她再次面向众人,目光最后一次落在脸色惨白、眼神空洞、仿佛灵魂都被抽走的林风身上,缓缓开口。
她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破而后立的清晰力量,回荡在死寂的院落里:“这些无用之物,这些荒唐执念……今日,便在此,尽数还你,尽数斩断!”
“从前,是我云昭,入了歧途,迷了心窍。”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金石之音,穿透云霄:“自此——我云昭心中,唯有大道!”
“过往种种,譬如昨日死!”
“此后种种,譬如今日生!”
话音落下,万籁俱寂。
阳光洒在她身上,为她苍白的脸镀上了一层淡金色的光晕,那挺首的脊梁和决绝的眼神,竟让她此刻看起来,有一种惊心动魄的、宛如神像般的凛然与不可侵犯。
苏渺手中的玉盒,“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珍贵的玉露生机丸滚落出来,沾满了尘土,她也浑然不觉。
她只是呆呆地看着云昭,看着她脚下那片象征着一个时代终结的狼藉,看着林风那失魂落魄的样子,一股巨大的、失控的恐慌感攫住了她。
她精心策划的场面,她试图巩固的形象,在对方这近乎自毁却又无比壮烈的决绝面前,彻底土崩瓦解,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那些之前叫嚣得最凶的弟子,此刻都噤若寒蝉,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不敢首视云昭的目光。
林风站在那里,如同泥塑木雕。
他看着满地碎片,看着那个站在碎片中央、眼神冰冷陌生的女子,心脏处传来一阵前所未有的、空落落的剧痛。
他失去了什么?
他好像……永远地失去了某种极其重要的东西,尽管他从未真正拥有过。
云昭不再看任何人,她缓缓转身,拖着疲惫不堪、却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的身体,一步步走回房间。
在踏入房门的前一刻,她脚步微顿,却没有回头,只留下最后一句冰冷的话语,清晰地传入身后那片死寂:“诸位,请回吧。”
“恕我,不远送。”
“吱呀——”房门,在她身后,轻轻关上。
也将门外所有的震惊、茫然、恐慌、以及那个被彻底粉碎的旧世界,一并关在了外面。
房间内,重新陷入昏暗与寂静。
云昭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身体终于支撑不住,缓缓滑坐在地。
剧烈的咳嗽再次袭来,鲜血从唇角溢出。
但她却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沙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与快意。
结束了。
那个属于“恋爱脑云昭”的悲剧,被她亲手,血淋淋地终结了。
她抬起手,擦去唇边的血迹,摊开掌心,那支温润的白玉梅花簪依旧静静地躺在那里,散发着微弱的、却令人安心的灵力波动。
她的目光,投向窗外,越过小小的院落,投向那片广阔无垠、蕴含着无限可能与挑战的修仙世界。
旧的剧本己被撕毁。
那么,新的剧本,该由她这个来自异世的“首席执行官”,亲自执笔了。
只是,这第一步的代价,似乎比她预想的还要沉重。
体内的伤势因为刚才的情绪波动和剧烈动作而再次恶化,眼前阵阵发黑,意识开始模糊。
在她彻底陷入黑暗之前,最后一个念头是:这具身体,还能支撑到她找到“启动资金”的那一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