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把爷爷的头轻轻靠在自己肩上,鼻尖突然钻进一股怪味——不是桃香,不是晨雾的湿润,是烂透的鱼腹混着血槽子的腥,像有人把整村的厕所掀翻,泡在化粪池里沤了三天。
“爷爷……”他喉咙发紧,刚要开口,指尖先碰到了雾。
桃林边际的雾变了。
原本是乳白的、沾着桃花瓣的软雾,此刻翻涌着涌进来,黑紫色的浊流像被搅乱的墨池,所过之处,桃花瓣瞬间枯成黑灰,腐叶下的蚯蚓扭曲着爬出来,身上的黏液被雾一沾,“滋滋”冒起白烟。
林夜缩回手,指腹上多了几道红印——雾触在皮肤上,像千万根冻硬的冰针,扎得他起鸡皮疙瘩。
“夜娃!
快跑!”
熟悉的声音炸在耳边。
林夜抬头,看见王婶的蓝布衫从雾里撞出来,她怀里抱着三岁的狗蛋,脸上的皱纹里全是泪,指甲抠进狗蛋的棉袄:“魔雾来了!
祠堂的镇邪符烧起来了!”
话音未落,雾里“哗啦”一声,王婶的脚踝被什么东西抓住。
林夜瞳孔骤缩——那是只溃烂的手,指甲缝里塞着碎肉,皮肤像晒干的树皮粘在骨头上,指节处还挂着半块破布,是王婶昨天刚洗的青布围裙。
“王婶!”
林夜想冲过去,可腿像灌了铅。
那只手猛地用力,王婶惨叫一声,被拽进雾里。
紧接着,雾里传来狗蛋的哭声,越来越弱,最后变成“嗬嗬”的漏气声,像破风箱在抽。
林夜的胃里一阵翻腾。
他抱着爷爷的尸体往后退,后背撞在一棵桃树上,树皮上的晨露“唰”地掉下来,砸在他手背上——不是凉,是烫,像烧红的铁珠。
雾更浓了。
整个桃林都浸在黑紫色里,林夜只能看见三步内的东西。
他听见村东头传来张猎户的弓弦响,“啪”的一声,射穿了雾里的一个影子——可那影子只是晃了晃,继续爬过来。
紧接着是女人的尖叫,孩子的哭闹,还有某种湿哒哒的、牙齿咬碎骨头的声音。
“嗷——”雾里钻出来第一个完整的“东西”。
它曾经是李叔,隔壁卖猪肉的屠夫。
林夜记得上周李叔还笑着递给他一块猪肝,说“夜娃长身体,多吃点”。
可现在,李叔的脸烂了一半,左眼珠挂在颧骨上,嘴角流着脓水,身上的猪肉案子碎片还沾在肩膀上,腐臭的血顺着案子缝滴在地上,烧出一个个焦黑的洞。
“夜……夜娃……”李叔的声音像砂纸蹭过木板,“饿……我饿……”它扑过来,指甲划破林夜的袖口。
林夜吓得往后仰,后脑勺撞在桃树上,眼前发黑。
就在李叔的嘴要咬上他脖子的瞬间,怀里的断杖突然发烫——不是之前的温凉,是能把皮肤烧穿的炽热。
林夜本能地抓住断杖,往李叔头上砸去。
“咔——”断杖接触李叔脑袋的瞬间,杖身的黑炎突然爆发。
不是红色的火,是紫黑色的、带着细碎符文的炎,像活物一样钻进李叔的脑子里。
李叔的惨叫戛然而止,身体剧烈抽搐,烂肉“滋滋”冒起烟,最后“噗”地一声,整个头颅化成一团焦炭,散在雾里。
林夜喘着粗气,看着手里的断杖。
杖身的纹路正泛着幽光,像某种苏醒的蛇。
识海里的声音又出现了,这次带着点急促:“小子,用它!
杀了这些杂碎!”
“不……”林夜摇头,把断杖往怀里塞。
他想起爷爷说过,这杖是压邪的,不是杀人的。
可眼前的雾里,越来越多的影子在蠕动——是村西头的刘婆婆,是村北头的周小子,他们都变成了溃烂的怪物,朝着他爬过来。
“滚!”
林夜大吼一声,举起断杖。
黑炎再次涌出来,烧穿了周小子的胸口。
周小子倒在地上,身体开始溃烂,变成一滩冒着黑烟的烂肉。
林夜的手在抖。
他不想杀他们,可他们己经不是人了。
他抱着爷爷的尸体,一步步往后退,退到桃林的边缘。
雾里传来更多的咆哮,他知道,整个村子都要没了。
“爷爷……”他轻声喊,把爷爷的脸贴在自己脸上。
爷爷的脸己经凉透了,可嘴角还带着笑,像生前那样。
林夜的眼泪砸在爷爷的脸上,晕开一小片湿痕:“我带你出去……我们去青牛村后面的山上……那里有你种的桃树……”雾里突然刮起一阵风。
风里带着某种低沉的吟诵,像和尚念经,又像恶魔的低语。
林夜的右臂开始发烫,胎记里的力量像要冲出来,他咬着牙,用断杖砸向地面——“咔”的一声,断杖在地上砸出个坑,黑炎顺着坑纹蔓延,暂时挡住了涌过来的雾。
“走!”
识海里的声音突然变得严肃。
林夜抬头,看见雾的尽头有个黑影——是爷爷的灵魂?
他穿着生前的粗布衫,手里拿着烟袋锅子,对他微笑。
林夜揉了揉眼睛,黑影消失了,只剩雾里的风,吹得他的衣角猎猎作响。
林夜把爷爷的尸体背在背上,左手抱着断杖,右手撑着地,往村外爬。
路上,他看见张猎户的弓箭,箭头还沾着李叔的烂肉;看见王婶的蓝布衫,挂在桃树枝上,被雾吹得飘来飘去;看见自己的铁匠铺,门被撞开,里面的火还烧着,却变成了黑色的烟,飘向天空。
村外的黑风峡入口,林夜停住脚步。
他回头看,整个村子都被魔雾笼罩,食尸妖的咆哮声此起彼伏,像无数只野兽在哭。
他摸着背上的爷爷,又摸了摸怀里的断杖,右臂的胎记还在发烫,像颗埋在皮肤里的火种。
“爷爷……”他轻声说,“我会回来的。”
风里传来一声回应,像爷爷的笑声。
林夜站起来,背着爷爷的尸体,走进黑风峡。
雾里的声音越来越远,可他知道,这只是开始——那些藏在魔雾里的东西,那些等待着他的东西,那些属于“堕灵王臂”的宿命,才刚刚苏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