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嘈杂混乱,交警的声音公事公办,却像一把重锤敲碎了我对即将到来的纪念日的所有期待。
我几乎是凭着本能冲到医院,一路上,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几个月痕。
万幸,伤势并不致命。
安全气囊完美地保护了他,除了额角被飞溅的碎玻璃划开一道需要缝合的口子,医生初步诊断是轻微脑震荡,需要住院观察。
我守在病床边,看着他头上缠着纱布,安静沉睡的侧脸,心脏被恐惧和后怕紧紧攫住。
我一遍遍祈祷,只要他没事,只要他醒过来。
他醒了。
在昏迷了十几个小时后,他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我几乎是立刻扑到床边,握住他没有输液的那只手,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顾深?
你醒了?
感觉怎么样?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他的眼神起初是茫然的,焦距涣散,过了几秒钟,才缓缓凝聚到我脸上。
但那里面,没有我熟悉的温柔,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有全然的陌生,和一种属于年轻男孩的、毫不掩饰的审视与警惕。
他猛地抽回了手,动作因为虚弱而显得有些笨拙,但抗拒的意味却无比清晰。
“你是谁?”
他的声音因为久未进水而沙哑干涩,却像冰锥一样刺穿了我的耳膜。
“我……我怎么会在这里?
苏晴呢?”
苏晴。
这个名字,像一枚深埋在我心底多年、早己生锈的针,在此刻,被他以这样一种毫无防备的方式,狠狠推入了最柔软的地方。
一阵尖锐的刺痛,从心脏瞬间蔓延到西肢百骸。
“我是沈知意,”我努力维持着镇定,尽管声音己经有些不稳,“我是你的……妻子。
你出车祸了,我们现在在医院。”
“妻子?”
他重复着这两个字,眉头紧紧皱起,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眼神里的怀疑几乎要溢出来。
“开什么玩笑?
我女朋友是苏晴!
我们昨天才……才吵过架……”他努力回忆着,额角的伤口因为他的激动而隐隐渗出血丝。
“顾深,你别激动!”
我连忙按住他的肩膀,试图让他平静下来,“你冷静点,听我说……你别碰我!”
他猛地挥开我的手,眼神里甚至带上了一丝厌恶,“你到底是谁?
我根本不认识你!
我要见苏晴!
叫苏晴来!”
这时,接到通知的医生和护士赶了进来。
一番检查和安抚之后,医生将我请到了办公室,给出了那个让我如坠冰窟的诊断——“局限性逆行性遗忘”。
“顾先生的大脑在受到撞击后,启动了一种罕见的自我保护机制。”
医生指着CT片子上的某个区域解释,“他选择性遗忘了一段对他而言可能……嗯,比较复杂的记忆。
根据他的表述,他目前的记忆停留在二十二岁,也就是他与您相识之前。
他独独遗忘了与您相关的这八年。”
八年。
从二十西岁到三十二岁,从初遇、热恋、争吵、和好,到决定共度一生,走入婚姻殿堂,整整两千九百多个日夜,所有属于“沈知意”和“顾深”的共同记忆,被他那受到惊吓的大脑,干净利落地、一键清空了。
苏晴,成了他记忆河流里唯一坚固的锚点。
而我,成了溯流而上的、闯入他领域的、不受欢迎的鱼。
我回到病房门口,隔着玻璃,看见顾深正烦躁地试图拔掉手上的针头,被护士制止后,他颓然地躺回去,望着天花板,眼神空洞而迷茫。
那一刻,我知道,我失去他了。
不是失去他的生命,而是失去了那个与我共同拥有过去、共同规划未来的、三十二岁的丈夫。
我面对的,是一个拥有着我丈夫皮囊的、二十二岁的、深爱着别人的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