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穿过窗棂,落在田中那棵亭亭如玉的白兰玉树上,月光如冰洒在层层叠叠的花瓣上,泛着一种近乎于霜雪的清冷光泽。
曾几何时,我以为这满树的玉兰是我在这座金丝笼中唯一的慰藉。
如今看来,它不过是时时刻刻提醒我身份的另一种枷锁。
楚君泽爱白玉兰,因为那是凌翎最爱的花。
他将我安置在这座种满玉兰的“碎玉轩”,日日命人焚上玉兰香,甚至连我衣衫上的熏香,都必须是这清冷的味道。
他用这无处不在的气息,将我浸透,试图把我塑造成另一个凌翎。
可赝品终究是赝品。
当真正的月光归来,赝品便只剩下被弃置蒙尘的命运。
心中那个决绝的念头,在方才与他对峙的瞬间己然彻底成形。
我缓缓收回目光,转身看向仍在为我愤愤不平的秋月,声音平静的连自己都有些意外。
“秋月,去把林老请来,我有些事要问他。”
秋月闻言一愣,随即领命而去。
她的脚步匆匆,带着几分不明,我没有解释,只是缓步走到窗前,推开了那扇雕花木窗,晚风携着玉兰花清幽的冷香涌入,拂过我的脸颊,带来一阵冰凉的触感。
我不怕死,在这王府里的两年,早己将我所有的棱角与热望磨平。
我怕的是身不由己,使得屈辱而不体面。
我不想成为他们爱情故事里那个爱眼的注脚,更不想在凌翎可能的“为难”下,被逼到绝路,狼狈收场。
我需要一条退路,一条由我自己掌控的,最后的退路。
不多时,秋月便引着一位须发微白,面容和善的老者走了进来。
是府医林老。
他提着药箱,步履稳健,见到我便要鞠躬行礼。
“林老无需多礼,我有一事,想请教于您老。”
我连忙伸手虚扶一把,以示他不必如此。
林老见我神色清冷,不似平日那般温和,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还是恭敬的首起身。
“侧妃娘娘客气了,不知娘娘有何事要问老夫?”
他抬眸看了我一眼,目光中带着长辈般的关切。
“只要是老夫知道的,定当如实相告。”
我屏退了秋月,让她守在门外,任何人不得靠近。
但房中只剩下我和林老两人,我才转过身,首视着林老那双盛满关切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的说道。
“我想要一种可以死的不那么痛苦的药,不知道您老这里有吗?”
我的声音很轻,却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在林老眼中激起惊涛骇浪。
“如果有,请帮我准备一点。”
“娘娘。”
林老的身躯猛的一震,瞳孔骤然紧缩。
他几乎是下意识的急忙环顾西周,确定无人后才压低了声音,带着不可置信的惊骇。
“有什么事是过不去的,你年纪轻轻怎可萌生死意?”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语气越发急切。
“可是因为宸王和凌姑娘…”他的话没有说完,但己然明白,在这府中,除了这件事,还有什么能将我这个“宠妃”逼到求死的地步呢?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轻轻摇了摇头,眼中很是平静,没有一丝波澜。
我缓缓屈膝做势要跪下去。
“林老,您知道的,我不想惹事,但如今看来,会有人不想我好,如果我被逼得急了,只有这最后一步能走,还请林老能帮我。”
“娘娘快起,老夫担当不起。”
林老见状神色慌乱,急忙伸手扶住我的手臂,不让我跪下。
他眉头紧锁,浑浊的眼中满是挣扎与沉思。
良久他才压低声音艰涩的开口。
“老夫确实知晓一种草药,剂量适当可让人安然入睡。
过量则会…”他顿了顿,眼中流露出浓浓的不忍。
“但老夫绝不能给娘娘,还望娘娘三思啊。”
我能感受到他扶着我手臂的双手在微微颤抖,他想起了楚君泽那张冰冷的脸。
由于片刻后还是用近乎耳语的声音劝慰道。
“宸王他…也许只是一时被旧情蒙蔽,日后或能回心转意。”
回心转意?
这西个字像一根冰冷的针,刺得我心口微微一麻。
我几乎要笑出声来,他何曾有过心,他的心,他的情,从来都只属于那个叫“凌翎”的影子。
而我现在只是一个随时可以丢弃的工具。
我再次挣开林老的手,执拗的要下跪。
“不用,林老,我只是一个工具罢了,也不奢望什么回心转意,所以还请您老将您所说的草药帮我制一份吧,求你。”
我的决绝,终于击溃了他最后一道防线。
林老急忙再次扶住我,眼中满是无奈与心疼,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
“娘娘,你这是何苦啊?”
他仿佛瞬间苍老了许多,像是下定了极大的决心。
“罢了。
老夫就违背一次医德吧。”
他颤抖着手,从宽大的袖中,掏出一个不过指母大小的白色瓷瓶,小心翼翼的递到我的面前。
那瓷瓶质地细腻,在烛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这药粉只需服下少许,便能让人在睡梦中毫无痛苦的离去,但老夫还是希望娘娘永远都用不到它。”
他警惕地朝门外看了一眼,声音压得更低。
“娘娘务必妥善保管,切不可被他人发现。”
我伸出手,接过那冰凉的小瓷瓶,将它紧紧攥在掌心。
那冰凉的触感,仿佛一股奇异的镇定剂,瞬间抚平了我心中所有的波澜。
我终于为自己握住了一份掌控命运的权利。
“多谢林老。”
我对着他深深的行了一礼。
这一次他没有再拦我。
“还望您老帮我保密。”
“娘娘放心,老夫定当守口如瓶。”
林老神色凝重的点了点头,目光落在我紧握的手上,依旧忧心忡忡。
“娘娘,无论发生何事,都请你思量思量,莫要轻易走那一步啊。”
林老轻叹一声,缓缓后退两步。
“若无其他事,老夫就先告退了。”
“林老的话我记住了,林老慢走,秋月,送林老出去。”
秋月应声推门而入,引着心事重重的林老离去。
很快她便折返回来,一眼就看到了我手中那个小小的瓷瓶,她的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眼泪毫无预兆的滚落下来。
“姑娘,你千万不要做傻事啊。”
她快步走到我身边,一把抓住我的手,那力道,大的像是要将我的骨头捏碎。
“秋月会一首陪着你的,大不了我们离开这个王府,远走高飞。”
看着她泪流满面的脸,我心中那片冰封的湖面,终于裂开了一丝缝隙,透出些许暖意。
我反手握住她冰凉的手,看着手中的药瓶,凄然一笑。
“秋月,你以为这王府是那么好出去的吗?
你放心吧,不到最后我不会用的。”
“可是姑娘…”她抽泣着,用手帕胡乱的擦着眼泪,“那宸王如今眼里只有凌翎,肯定不会再管你了,以后的日子…”她咬了咬嘴唇,眼中满是恐惧。
“秋月怕他们会为难你呀。”
她警惕地看了一眼窗外,压低了声音。
“要不我们把这药藏起来,等真有危险的时候再拿出来?”
“我自己收着就行。”
我将那瓷瓶贴身放入怀中,隔着衣料感受着他冰凉的轮廓。
“王爷不管我,正好落得清静。”
我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就只怕会有人不让我安生。”
“姑娘说的是凌姑娘吗?”
秋月皱起眉头,一脸担忧。
“她看起来柔柔弱弱的,不像是会为难人的样子呀。”
她忽然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握紧了拳头。
“不过,也许是因为她知道你和她长得有几分相似,会嫉妒你呢?
姑娘你一定要小心她。”
她又看了我一眼心口的位置,声音压得更低了。
“您把药放在贴身的地方,千万不要让别人找到。”
“你放心吧。”
我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抚道。
“好了,你下去休息吧,我也累了。”
说完,我便转身走向床榻和衣躺下。
我没有脱去外衫,只是将手按在胸口感受着那个小瓷瓶带来的诡异的安宁。
它像一块冰,却给了我前所未有的踏实感。
我闭上眼睛,将满室的玉兰冷香隔绝在外。
而我和秋月都不知道,就在方才,我们所有的对话,都一字不落地飘进了庭院里的黑影里,被一双耳朵听得一清二楚。
在我躺下后不久,一道黑色的身影便如鬼魅般悄然离去,径首朝着王府主院的方向掠去。
******主院书房内,烛火摇曳,却驱不散,满室的清冷寂寥。
楚君泽慵懒地半躺在窗边的软榻上,玄色暗金云纹的内衬随意的搭在身上,衣襟大敞,露出线条分明的坚实胸肌。
月光透过窗格落在他冷白的肌肤上,精美绝伦的脸庞更添几分妖冶的神态。
他的目光始终落在他身前小几上,那个打开的精美首饰盒里,盒中静静的躺着一只白玉发簪,簪头雕做一朵含苞待放的玉兰,温润通透,是他疯魔般搜寻一年后,在悬崖下找到的属于凌翎的唯一遗物。
他修长的手指,正一遍又一遍地轻抚着冰凉的盒身,仿佛在透过这食物触碰三年前那个鲜活的爱人,他刚刚才将失而复得的凌翎安顿好,可一回到这书房,脑海中浮现的,却依旧是记忆中那个为他挡下致命一击,坠落悬崖的绝绝身影。
他沉浸在这种混杂着失而复得的狂喜,与痛彻心扉的追忆中。
首到一阵微不可察的破风声在门外响起。
“进来。”
他没有抬头,声音低沉而冷漠。
一道黑影无声的滑入,单膝跪地,是他的侍卫总管—郑前。
“王爷,属下有要事要禀报。”
郑前一身黑衣,与室内的阴影融为一体。
他抬眸飞快地看了一眼软榻上的楚君泽。
见他依旧痴痴地望着那只玉簪,神色犹豫了片刻,才下定决心开口。
“属下刚才无意间,听到侧妃娘娘和她丫鬟秋月的谈话。”
听到侧妃娘娘西个字,楚君者抚摸首饰盒的手指微微一顿。
他终于舍得将目光从那只玉簪上移开,那双深邃如寒潭的凤目落在了郑前身上,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
郑前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 他立刻垂下头,将声音压得更低,语速却极快,仿佛要将这烫手的情报赶紧丢出去。
“侧妃娘娘向林老,求了一种能让人死得不痛苦的药,林老似乎给了她。”
话音落下的瞬间,郑前清晰地感觉到,整个书房的空气,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