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香台的雕花窗棂照进来,在签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前世情未了”五个字看得格外清晰。
她站在香台前,望着缭绕的烟雾,忽然想起很多模糊的片段:好像有过大殿里鎏金的佛像,背光在暗处泛着柔和的光;有过青灯古佛旁的诵经声,一个低沉的声音反复念着“色即是空”,念得人心头发紧;还有一片干枯的兰草叶,边缘被摩挲得光滑,贴在掌心,带着点清冽的竹香……或许真的有前世吧。
那个身披袈裟、只能说“放下”的人,那个站在腊梅树下、没能等到良人的她,兜兜转转,还是在这一世追上了彼此……第一世:长安柳~开元十七年的长安,春光明媚得有些晃眼。
朱雀大街的柳枝抽出新绿,风一吹便簌簌拂过青石板,连空气里都飘着柳花的淡香。
相府后花园的秋千架立在百年老槐树下,沈清沅穿着月白色襦裙,裙摆银线绣的缠枝莲随秋千摆动轻轻扬起,像只欲飞的蝶。
她指尖攥着秋千绳,腕间银铃偶尔叮当作响,与远处练武场的剑风破空声缠在一起,织成一段细碎的春光。
不远处,少年李隆基握着镔铁长剑。
玄色劲装勾勒出挺拔身姿,腰间明黄玉带是皇子身份的印记,却掩不住他眼底的少年气。
转腕、劈剑、收势,每招都利落干脆,剑光卷起的风竟将地上落叶扫得西散。
他收剑拄在地上,左手背在身后,额角汗珠顺着饱满的额头滑到下颌,眼神却亮得惊人,像盛着长安最烈的春光,首首望向秋千上的人。
“清沅,看我这招‘白鹤亮翅’,如何?”
李隆基收剑时带起一阵风,将槐树叶卷得簌簌落,他声音里裹着邀功的雀跃,喉结随着说话轻轻滚动,额角的汗珠顺着下颌线滑进衣领,洇出一小片深色。
沈清沅握着秋千绳的手松了松,木架吱呀晃了两下,裙摆随惯性扬起,银线绣的缠枝莲像活过来似的。
她笑着停了秋千,起身时顺手将鬓边被风吹乱的碎发别到耳后,指尖刚触到耳廓,就觉发烫——方才他练剑时的身影太过挺拔,转腕劈剑时衣袍翻飞,竟让她看得有些失神。
走到他身边时,她从袖中取出方绣兰草的锦帕。
帕子边角用银线锁了边,兰草叶上缀的两颗小珍珠是她托相府采买的管事从西域商队手里换的,夜里就着烛火绣时,针脚密得几乎要扎进指尖。
“殿下剑法越发精湛了,”她声音柔得像春日漫过青石的溪水,指尖捏着帕子递过去,帕角轻轻扫过他的手腕,“只是方才收势时,左肩沉得太急,剑穗都缠到护腕上了。
下次慢些,仔细伤了自己。”
她看得这样细,连剑穗的小动作都没放过。
李隆基心头一跳,刚要接帕子,指尖却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背。
她的手温凉,像浸过井水的玉,他的手因握剑带着薄茧,掌心却暖得惊人,像揣了团小暖炉。
两人同时一怔,像被灶膛里的火星烫到似的,猛地收回手。
沈清沅垂眸盯着自己的鞋尖,绣着并蒂莲的鞋头轻轻蹭着青石板,石缝里的草叶扫过鞋面,痒得她蜷了蜷脚趾。
耳尖却像被日头晒透了,悄悄红起来,连带着脖颈都泛起层薄粉,像抹了点胭脂。
“前几日见殿下练剑,就觉这招收尾时总带点急,”她小声补充,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裙摆,“其实腕力再收三分,既好看,又稳当。”
李隆基轻咳一声,抬手用锦帕胡乱擦汗,目光却像被磁石吸住似的,黏在她泛红的耳尖上。
那点红从耳尖蔓延到耳垂,像熟透的樱桃,让人想伸手碰一碰。
他嘴角悄悄勾起来,连带着擦汗的动作都慢了半拍,锦帕边角扫过唇角时,竟尝到点若有似无的甜——许是方才她站在秋千旁时,风卷来了她发间的木犀香,混着帕子上的兰草气,甜得人心头发痒。
“还是清沅看得准。”
他声音低了些,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软,“方才满脑子想着让你瞧瞧,倒忘了章法。”
他将帕子叠好塞进袖中,指尖还留着她递帕时的温凉触感,“改日我再练,你还来帮我看着?”
沈清沅猛地抬头,撞进他亮闪闪的眼睛里,那里面映着自己的影子,像落了两颗星子。
她慌忙点头,又觉得太急,脸颊更烫了:“若、若殿下不嫌弃……怎么会嫌弃?”
他往前凑了半步,两人之间的距离忽然近了,能闻到他身上皂角混着阳光的味道,“你说的话,比太傅的指点还管用。”
风又起,吹得槐树叶落了两人一身。
沈清沅抬手想替他拂去肩头的碎叶,指尖刚要碰到衣料,又触电般缩了回来,只低声说:“殿下肩上有叶子。”
李隆基却没动,任由那片叶子落在肩头,眼底的笑意漫出来:“没事,就这样挺好。”
他望着她泛红的脸颊,忽然觉得,这满园的春光,都不如她耳尖那点红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