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败的院落里,一个瘦小的身影蜷缩在透风的廊下,身上裹着一件明显不合身、且絮棉早己板结的旧袄。
她是沈清弦,镇北侯府唯一的血脉,也是这冷宫里一个挂着“才人”名头、被遗忘了十年的活死人。
记忆深处,属于原主的,是六岁前镇北侯府的短暂荣光。
父亲沈嶙,是戍守边关、战功赫赫的大英雄,他的怀抱宽阔而温暖。
母亲是江南书香门第的闺秀,温柔似水,会在灯下一笔一划教她认字。
她是侯府唯一的嫡女,是父母捧在手心的明珠,名“清弦”,取“清越之弦,雅正之音”的寓意。
然而,这一切在她六岁那年戛然而止。
先帝晚年多疑暴戾,听信谗言,一纸“拥兵自重,图谋不轨”的矫诏,将镇北侯府打入深渊。
父亲被急召入京,于天牢中“畏罪自尽”;侯府男丁,无论老幼,尽数问斩;女眷没入宫中为奴。
而她,沈清弦,因年幼且是先帝亲口提及的“罪臣之后”,被随意塞了个最低等的“才人”名分,扔进了这永巷冷宫。
那个曾经象征着恩宠的妃嫔名号,成了她终身囚禁的烙印。
冷宫的头西年,是原主在惊恐、饥寒与无尽绝望中度过的。
馊饭冷粥,炭火时断,宫人的白眼与欺凌,将那个明媚的侯府千金,磋磨得如同惊弓之鸟。
转折发生在她十岁那年的寒冬。
一场汹汹的风寒,加上长期的营养不良,让原主那具早己油尽灯枯的小身体再也支撑不住。
在一個风雪交加的夜晚,气息奄奄的她,意识彻底沉入了无边黑暗。
也正是在那意识将散未散的瞬间,另一股强大的、来自异世的灵魂洪流,裹挟着完全不同的记忆与意志,也正是在那瞬间,另一个灵魂——来自现代,同样名叫沈清弦——注入了这具躯壳。
现代精英沈清弦,在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后,感受到的最后一刻是刺耳的刹车声与剧痛。
再睁眼,便是这具幼小身体的极致寒冷、喉咙的灼痛,以及脑海中翻江倒海般涌入的、属于古代沈清弦的破碎记忆。
现代的沈清弦,并非生在蜜罐里。
她的名字“清弦”,在其父亲口中,是“毫无悬念”的失望,因为她上面己有姐姐,父母一心盼子。
母亲早亡,她在奶奶身边得到过短暂而真挚的疼爱,那是她冰冷童年里唯一的糖。
奶奶去世后,她被接回父亲重组的新家,在那个五口之家里,她是多余的那个。
父亲的忽视与打骂,继母的笑里藏刀,姐姐的跋扈,弟弟的争宠……亲人间的算计与冷漠,是她早早必修的课程。
正是这样的环境,磨砺出了她远超年龄的坚韧、敏锐的洞察力以及在逆境中为自己谋划的生存本能。
她凭借自己的努力,在现代社会杀出一条路,成为了一名冷静果决、善于博弈的职场精英。
然而,一场意外的车祸,终结了她奋斗得来的一切。
两种记忆、两种人格在狭小的意识空间里疯狂撕扯、融合。
剧烈的头痛让她几乎再次昏厥,她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才勉强保持住一丝清明。
不知过了多久,风暴平息。
她,或者说全新的沈清弦,缓缓睁开了眼睛。
目光所及,是蛛网遍布的房梁和漏风的窗棂。
属于现代灵魂的冷静、理智与不甘,彻底压制并融合了原主的怯懦与悲伤。
她活下来了。
以一种她从未想象过的方式。
冰雪微光冷宫的生活,是***裸的生存考验。
孙嬷嬷是管理此处的老嬷嬷,刻薄势利,克扣份例、动辄打骂是家常便饭,是冷宫里对所有人的最主要的压迫者。
春桃是被贬至此的宫女,心理扭曲,以欺负更弱小者为乐,常抢夺沈清弦那点可怜的食物,且故意找茬。
然而,在这片人性的荒漠里,也有两道微光,温暖了她此后六年的岁月。
赵嬷嬷是冷宫里资格最老的宫人,平日沉默寡言,对孙嬷嬷的恶行多是漠视。
但在沈清弦穿越初愈、被罚跪在雪地里几乎冻僵时,是她默默递来一件破旧却厚实的棉袄和半碗滚烫的姜汤。
此后,赵嬷嬷依旧话少,却会在沈清弦饿肚子时“恰好”多出一个窝头,在她生病时放些草药在窗台。
她从赵嬷嬷那里,不仅学到了辨识草药、缝补技巧,更学到了一种在绝境中守住底线、看透人心的智慧。
小太监小允子,比沈清弦大两三岁,因笨手笨脚被罚来此。
他心思单纯怯懦,同病相怜让他对沈清弦格外亲近。
他会偷偷告诉她哪里的野果能吃,帮她提重物,在她被春桃欺负后,默默帮她捡回东西。
有一次沈清弦高烧不退,是小允子冒险溜出冷宫求来草药,救了她一命。
这份在绝境中相互扶持的情谊,成了她灰色岁月里难得的暖色。
蛰伏活下来的沈清弦,深知藏拙与隐忍是唯一生路。
她完美地扮演着一个因幼年打击而胆小怯懦、反应迟钝的孤女,让所有监视者放松警惕。
暗地里,她利用一切机会强大自身:偷学老宫人的技能;用捡来的瓷器和绣活换取被丢弃的书籍,自学识字,了解外界;跟着赵嬷嬷辨认草药,甚至偷偷强身健体。
六年时间,她将冷宫的寂寥与苦难化作磨刀石,将心智与意志磨砺得无比锋利。
她像一枚被深埋淤泥的种子,看似腐朽,内里却孕育着磅礴的生命力。
这一夜,风雪更急。
沈清弦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听着窗外呼啸的风声,眼神却清亮如雪原上的寒星,那里面,是经历过两世寒冬也未曾熄灭的、对生的渴望与对破局的冷静谋划。
她在等。
等待一个能让她这枚死棋,重新活过来的契机。
她相信,那一天,不会太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