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灵泉断了。
不是慢慢枯竭，是戛然而止。
仿佛有人凭空扼住了蟠桃园地底那几条微末的灵脉咽喉。
连带着每日仙仆送来的、仅够维持最低仙体消耗的几块下品仙玉，也再无踪影。
园子里那几株本就半死不活的仙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蔫黄下去。
几个老仙仆缩在角落里，面露惶恐，窃窃私语，看向我的目光带着隐晦的埋怨。他们赖以生存的微薄仙气，也随着灵脉的断绝而迅速稀薄。
是我连累了他们。
玄宸的手段，向来直接，也足够狠辣。
他要用这种方式，逼我低头，逼我跪着爬回他脚边，去求那一条生路，去解决那场因他们而起的祸事。
我提着空空如也的玉壶，站在那株焦黑的“同心树”下。
指尖抚过粗糙皲裂的树皮，能感受到其内里那一点被我用自身本源仙元勉强吊住的、与魔尊残魂隐隐共鸣的诡异生机，也因外界灵气的骤减而变得躁动不安。
它在渴望更多。
更多的养分，更多的混乱。
远处，南天门方向的魔气似乎又浓郁了几分，隐隐传来金铁交鸣与法术轰击的闷响，战况显然并不乐观。
“姐姐……”
一个怯生生的，带着哭腔的声音在园子入口处响起。
我回头。
云瑶。
她今日换了一身素净的衣裙，未施粉黛，眼圈红肿，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孤身一人站在那里，像一朵被风雨摧残过的白莲。
她怎么敢来？
还这副打扮？
我静静看着她，没说话。
她似乎被我的目光看得有些瑟缩，但还是鼓起勇气，一步步走过来，将食盒放在我脚边的石台上。
“姐姐，你受苦了……”
她开口，声音哽咽，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
“都是我不好……是我连累了姐姐……我知道姐姐恨我，怨我……可如今灵脉被断，姐姐仙元未复，如何熬得下去？”
她打开食盒，里面是几样精致的点心，散发着诱人的灵气。
“这是我偷偷从帝君哥哥的私库里拿出来的，用万年灵芝和玉髓做的，最能温养仙元……姐姐，你快吃点吧。”
她拿起一块点心，递到我面前，眼神充满了“真诚”的恳求。
“姐姐，别再倔强了。帝君哥哥他……他只是一时之气。他心里是有你的。”
“只要你肯低头，去广寒宫解决了魔魂之危，帝君哥哥一定会回心转意的！到时候，你还是尊贵的帝后，我们……我们还能像以前一样……”
像以前一样？
看着她那副情真意切、仿佛全心为我打算的模样，我忽然觉得有些反胃。
“像以前一样，”我缓缓开口，声音没什么温度，“看你如何‘失手’打翻我的墨砚？还是看玄宸如何为你震碎我的天命笔？”
云瑶的脸色瞬间一白，拿着点心的手僵在半空。
“姐姐……你、你果然还在怪我……”
她的眼泪落得更凶，身体微微摇晃，仿佛承受不住这“误解”的打击，“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你都不会信了……可是姐姐，就算你不在乎帝君哥哥，不在乎我，你难道也不在乎这蟠桃园里其他的生灵吗？”
她指向那些蜷缩在角落、面露菜色的老仙仆。
“他们何其无辜！难道要因为他们，活活饿死，仙元溃散吗？”
好一招以退为进，道德绑架。
把自己放在受害者的位置，用无辜者的性命来逼我就范。
我看着她那双泪眼朦胧，却深处藏着一丝得意和算计的眸子，忽然笑了。
“你说得对。”
我伸手，接过了她递来的那块点心。
云瑶眼中瞬间爆发出惊喜的光芒，那光芒亮得几乎有些刺眼。
“姐姐！你肯吃了？你肯原谅我了？”
我捏着那块灵气充裕的点心，指尖微微用力。
点心在我手中化为齑粉，精纯的灵气四散开来，引得那几个老仙仆都下意识地深吸了一口气。
“东西，我收了。”
我摊开手，任由粉末从指缝间流泻，语气平淡。
“心意，领了。”
在云瑶骤然僵住的笑容中，我俯身，将那些粉末，一点点，撒在了“同心树”那焦黑的根部。
“这么好的东西，给我这戴罪之身，浪费了。”
我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残渣，看向脸色阵青阵白的云瑶。
“不如用来浇树。”
“说不定，还能让它……活过来。”
云瑶胸口剧烈起伏，那副柔弱可怜的面具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她死死盯着我，盯着那株吸收了点心灵气、似乎连焦黑都淡了一分的怪树，眼神里充满了惊疑不定和一丝被戏弄的愤怒。
“夙念！你——！”
她似乎想说什么狠话，但最终还是强行咽了回去，重新挤出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
“姐姐你何必如此糟蹋我的心意，既然姐姐执意如此，那……瑶儿告退了……”
她提起空了的食盒，脚步踉跄地转身离开，背影依旧柔弱，却带上了几分仓皇和狼狈。
我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禁制之外。
低头，看向那株“同心树”。
点心粉末融入泥土，那丝诡异的生机似乎壮大了一分，树干内部，传来细微的、满足的蠕动感。
我提起空玉壶，走到园中那口早已干涸的灵泉井边。
井底深处，凭借与这片土地残存的微弱联系，我能感觉到，那被强行封锁的灵脉，正在以一种不正常的方式淤塞，扭曲。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借着这“断绝”的契机，悄然改变着地底的格局。
玄宸以为断我灵脉，是掐住了我的命门。
他却不知。
这或许，正合我意。
我放下玉壶，指尖在井沿轻轻叩击了三下。
井底深处，传来一声微不可闻的、仿佛来自九幽深处的叹息。
带着愉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