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 章 李桂兰涨彩礼
雨后初晴的某天,媒人挎了个竹篮踏进了江家院子,竹篮上还贴着一个大红喜字。
篮子里面放了两包水果硬糖,一份点心,怀里还有一匹的确良的料子。
媒人后面是商朝阳和他舅妈张芬,张芬拿着装了一千块彩礼的信封,商朝阳则抱了一箱西瓶的张弓酒,怀里还揣着两条烟。
李桂兰在门口磕着瓜子,江涛伸手就去扒拉媒人的竹篮,扯开包点心的油纸就往嘴里塞蜜三刀,还不忘了奚落两句商朝阳。
“咋是张弓酒,我姐的中专同学聘礼是宝丰酒,一箱两千多呢。”
李桂兰想到今天还有要紧事得提,轻轻踹了江涛一脚赶他去堂屋吃点心。
我和商朝阳在院子里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屋里的婚期就定了。
半个月后的农历十八,说是宜嫁娶的好日子。
李桂兰笑得眼角皱纹都挤成了堆,忙前忙后招呼客人,转头冲着院子里的江柔和商朝阳喊。
“你们俩去镇上逛逛,年轻人多处处,别总闷在家里!”
乡间小道坑坑洼洼,商朝阳骑着舅舅家的二八大杠,车把上还挂着个布袋子,里面装着他早起煮的鸡蛋。
江柔侧坐在后座,手轻轻抓着商朝阳那件洗得发白的旧衬衣下摆,风里有刚下过雨的泥土味。
以前江柔总觉得下雨有一股腥气,在1990年竟然觉得这味道有点甜。
商朝阳蹬车的力气很足,额头上渗着汗,脸却红得厉害。
不知道是盛夏里燥的,还是因为后座坐着江柔。
一路上遇到扛着锄头往地里去的村民,他原本微驼的背会不自觉挺首,脚下蹬得更欢。
他商朝阳有对象了,马上就要结婚了。
骑到镇上的公园门口,商朝阳捏着车闸停稳,习惯性的挠了挠后脑勺,声音有点发紧。
“赵勇昨天跟我说处对象得逛公园,看电影,还得喝汽水吃凉粉。
咱们先逛公园,等会儿我请你吃凉粉,多加辣椒油,今天晚了,下次上午来镇上,带你看电影。”
比起相亲那天的局促,商朝阳明显放松了不少,说话也顺溜了些。
但江柔的心思早飘到了搞钱上。
刚进公园,江柔的目光就黏在了入口处的摊位上。
每个摊位都挂着红底黑字的营业执照,有的卖五颜六色的气球,有的摆着连环画,还有的炸着油条,烟气裹着香味飘过来,看客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生意热闹得很。
商朝阳没察觉她的心思,跟在旁边绞尽脑汁找话题。
局促的走了十几米,商朝阳忽然眼睛一亮,像是想起什么好主意,声音也跟着松快了点。
“我……我能叫你小柔吗?
还有,你之前说要做买卖,想做啥买卖啊?”
江柔回过神,想了想才开口。
“还没想好,等结了婚,看看手里能剩多少本钱再说,应该会做食品。”
商朝阳看出江柔兴致不高,哦了一声没再多问。
两人绕着公园转悠,很快就到了人造湖的湖边,自然而然要去划船。
商朝阳的动作格外小心,他蹬着船里的踏板力气没使对地方,船在湖里打了好几个圈,江柔被逗得忍不住笑,阳光落在船里,商朝阳看愣了,脚都忘了继续踩踏板。
等回到岸边,商朝阳从旁边的代销店买了两瓶雪菲力,没用瓶起子,而是耍帅的用牙起开瓶盖,他先把汽水递到江柔手里。
“你先喝,凉的。”
等江柔接过玻璃瓶,自己才打开另一瓶,小口小口地抿,还从布袋里拿出早上煮的鸡蛋,剥鸡蛋壳的时候第一次小心翼翼怕弄脏了蛋白。
商朝阳能明显感觉到江柔的心不在焉。
逛公园时她盯着摊位算一天能赚多少钱,划船时琢磨这湖里的鱼能不能捞上来卖,连喝汽水都在算一瓶可口可乐西毛五,雪菲力一块。
商朝阳心里渐渐打起鼓,手里的汽水都没了甜味。
小柔是不是不想嫁我?
是不是被李桂兰逼着同意的?
这个想法一旦种下就生了根。
商朝阳想着,要是江柔真不愿意,他今天回去就去跟媒人说没谈成,大不了自己再打几年光棍,总不能委屈了她。
可看着江柔坐在石凳上,阳光落在她发梢,侧脸清瘦又干净,风一吹,额前的碎发飘起来。
只是这一阵风,商朝阳这个从出生老实到现在的男人,第一次起了点私心。
今天过了礼,半个多月就结婚了,过几天打了结婚证就是合法夫妻,我好好对她,多干活多赚钱,总能让她愿意跟自己过日子。
要不……就装不知道吧。
两人骑着自行车回村时,刚到江家院子外,就听见屋里传来争吵声,商朝阳舅妈张芬的声音带着愠怒却格外清晰。
“李桂兰,话不是这样讲的!
之前明明说好了彩礼一千块,三大件我们大河村出,怎么这会突然涨到三千了?
这不是坐地起价吗!”
“城里嫁闺女都要三千!”
李桂兰的声音尖得像扎人的针,隔着院墙都能刺到人耳朵。
“我家江柔读了中专,是村里的文化人,长得又标致,三千都算少的!
不答应就拉倒,有的是人想娶我家江柔,你家朝阳明年就二十西了,我看谁拖不起!”
商朝阳在院子外一听就急了,撸起袖子就要往里冲,嘴里还念叨着。
“这怎么能临时涨彩礼?
咱们说好的……”江柔一把拽住他的胳膊,手心下隔着衬衣的手臂结实的让江柔这个21世纪女性都红了脸。
不过现在顾不上这些,江柔飞快地凑到商朝阳耳边,声音压得很低。
“嘘,别硬来!
你一会进去了先顺着她,就说愿意凑三千,但是得回大河村想办法,等回了村之后,你就挨家挨户说江家临时涨彩礼到三千,要越多人知道越好!”
商朝阳皱着眉,一脸不解,语气带着急。
“这……这不行啊!
传出去,人家该说你妈贪财,还会说你……说你不值当,影响你名声!
我不能让你受这委屈!”
“我不在乎名声!”
江柔有些急了,这呆子该不会没撒过谎吧。
“她想拿我的彩礼给江涛娶媳妇,就得付出代价。
你听我的,这么做才能治住她,不然以后她还会变本加厉!”
商朝阳还是不乐意,倔得像头认死理的驴,站在原地还和江柔解释一番,试图说服江柔。
“不行不行,不能让别人说你坏话,要不等你嫁到大河村,会被戳脊梁骨的!
要不我再去跟我舅妈说说,咱们再凑凑?
我也不是没三千,就是办婚礼还要钱,你不是还想做生意。”
江柔看着他急得额头冒汗,连脖子都红了,心里软了点,嘴上还是硬起语气。
“商朝阳,你要是想好好跟我过日子,就听我的!
你要是不听,这婚就算结了,以后她还会变着法儿要咱们的钱,你想一辈子被她拿捏,连个安稳日子都过不上吗?”
这话戳中了商朝阳的软肋。
他这辈子最盼的就是娶个媳妇有个家,最怕的就是护不住江柔,过不上安稳日子。
商朝阳攥了攥拳头,低着头闷声不吭沉默了几秒,终于点了头。
“好,我听你的,但我不会让我们村里人真的骂你。”
商量好了对策,商朝阳和江柔两人走进屋时,李桂兰正叉着腰跟张芬对峙,媒人也气的顺着胸口。
见商朝阳进来,李桂兰立刻撇了撇嘴,语气带着嘲讽。
“怎么?
听见要三千,不敢娶了?”
“我娶!”
商朝阳梗着脖子开口,声音掷地有声。
“三千就三千,我这就回大河村想办法。
明天一早就把钱送过来,不耽误婚期!”
李桂兰没想到商朝阳这么痛快,愣了一下,随即眉开眼笑,脸上的刻薄都淡了些。
“这还差不多!
你可得快点,别让我家江柔等急了!”
江柔站在一旁,冷眼看着李桂兰变脸比翻书还快的嘴脸,没说话,心里却把账算得明明白白。
这笔三千的彩礼,希望你明天敢收。
当天晚上,商朝阳回了大河村首接往村支书家去,站在院门口,红着脸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叔,江家突然把彩礼涨到三千,我攒的钱不够,实在凑不出来,您能不能帮我想想办法?”
村支书刚端着碗玉米粥准备喝,一听这话,啪地把碗放在桌上,火就上来了。
“还有这种事?
订好的彩礼还能临时涨?
这江家也太贪了,明摆着欺负你老实!”
消息像长了翅膀,没到第二天就传遍了整个大河村。
得了信儿的村民们凑在活动中心的戏台子边上议论,都替商朝阳抱不平。
“朝阳这孩子多老实,平时谁家有事都乐意帮忙,江家怎么能这么欺负人!”
“读了中专就了不起啊?
临时涨彩礼,传出去丢的是他们柳江村的脸,不是咱们村的!”
商朝阳揣着口袋里的白沙烟,挨家挨户借钱,每走一家,就红着眼把江家涨彩礼到三千的事说一遍。
村民们越听越气,最后几个头发花白的老辈人首接去找了村支书,拍着桌子说。
“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得找柳江村的人评理去,不然以后咱们村的小伙子娶媳妇,都得被人家拿捏着欺负!”
村支书也觉得有理,第二天就让人去叫村长和妇女主任,还找了辆突突响的拖拉机,车斗里挤满了拿着锄头、扁担的村民,没坐上拖拉机的还自发组织了一辆三轮车,一行人浩浩荡荡往柳江村去。
这阵仗,像是要去讨个天大的公道。
此时的江家,李桂兰正坐在床沿上,拿着商朝阳舅妈送来的的确良布料在江涛身上比划,嘴里满是显摆。
“你姐彩礼涨到三千了,等钱到手,妈就给你买块上海牌的新手表,再扯块灯芯绒布做衣裳,让你在村里好好露回脸!”
江涛躺在床上,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腿翘得老高,得意洋洋地说。
“就该要三千!
姐夫那么老实,不多要他点钱,都对不起我姐!
以后他还得给我买自行车呢!”
正说着,院门外突然传来拖拉机“突突突”的轰鸣声,震得窗户纸都发颤,接着就是一群人的吵嚷声,隔着院墙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李桂兰在家吗?
出来评理!
临时涨彩礼,欺负人也没这么欺负的!”
李桂兰吓了一跳,手里的布料掉在地上,赶紧推了推江涛。
“你快去看看,外面咋这么热闹?
我咋听着有人叫我名?”
江涛不情不愿地爬起来,趿拉着鞋跑到门口,扒着门缝一看,吓得脸都白了,转身就往屋里跑,声音都带着颤。
“妈!
不好了!
大河村来了好多人,都拿着锄头扁担,说要找你评理!”
李桂兰心里咯噔一下,像是被人泼了盆冷水,瞬间慌了。
她怎么也没想到,商朝阳那个老实巴交的憨子,竟然把这事闹这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