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的夏夜,闷热如蒸笼。2016年,对阿杰而言,这种闷热直透心底,
化作一种黏稠的、令人窒息的痛苦。就在一周前,他为期半年的恋情戛然而止。他的女友,
那个他曾以为可以共度一生的女孩,毫无预兆地回到了她参军归来的青梅竹马身边。
理由简单得像一把淬毒的匕首:“对不起,他回来了,我发现我爱的始终是他。
”没有撕心裂肺的争吵,没有卑微的挽留,阿杰只是沉默地接受了。
他内向的性格像一道枷锁,将所有的嘶吼与泪水都锁在了体内,
任由它们在五脏六腑间腐蚀、发酵。朋友们叫他喝酒,他推说胃痛;父母关切询问,
他勉强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只有在夜深人静时,他才敢释放那几乎要将他撑爆的负面情绪,
而释放的方式,便是近乎自虐的夜行。夜晚九点,他像一具被抽走灵魂的空壳,
晃荡在城市的街道上。汗水浸透T恤,脚底磨出水泡,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身体的疲惫,
是唯一能暂时压制心头剧痛的麻药。他常常走到凌晨两三点,直到城市的灯火被甩在身后,
眼前只剩下沉默的、如同巨兽脊背般的山影——四川的城市,多是群山环抱。走到无路可走,
他才茫然转身,带着一身的露水和满心的荒凉回家。出事那天,是分手的第八天。
痛苦非但没有减轻,反而像陈年的脓疮,愈发肿胀、疼痛。晚上九点半,他又一次出门,
这一次,他走得比以往更远,更决绝。三个多小时的跋涉,将他带到了城市与荒野的交界。
一条没有路灯的土路,像一条僵死的巨蟒,无声地蜿蜒进前方的黑暗。路两旁,
茂密的竹林和杂乱的灌木在夜风中发出簌簌的响声,仿佛无数窃窃私语的幽灵。理智告诉他,
此路危险,不宜深入。但此刻的阿杰,心底涌起一股自暴自弃的冲动——黑暗,
不正是他这类失败者最好的归宿吗?他几乎是带着一种殉道般的快意,踏上了那条禁忌之路。
土路松软,脚步声被吞噬,四周只剩下他自己粗重的呼吸和擂鼓般的心跳。
月光勉强穿透枝叶,在地上投下斑驳陆离、扭曲晃动的光斑,像一张张嘲弄的鬼脸。
他半低着头,目光涣散,如同行尸走肉。突然,他猛地刹住了脚步。就在前方约十五米处,
路旁一个漆黑的树坑里,毫无征兆地,“滑”出来一个身影。没错,是“滑”出来的。
那不是人类走路该有的姿态,更像是一段电影胶片被抽掉了几帧,
让她瞬间从虚无中“闪现”到现实。那是一个女子,一身绛红色。那不是喜庆的鲜红,
而是那种陈旧、暗沉,仿佛被岁月和某种粘稠液体反复浸染过的、接近于凝固血液的暗红。
她穿着一件极其宽大的袍子,样式古奥诡异,既非现代服饰,也非仿古汉服,
宽大的甩袖长及指尖,下摆拖曳在地,却奇异地不染尘埃。袍子的材质在稀薄的月光下,
泛着一种非布非绸、冰冷滑腻的诡异光泽。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她的身体。
袍袖仅露出一小截手腕,那手腕瘦削,肤色是一种毫无血色的、石膏像般的惨白。
而袍子的下摆,却在膝盖上方诡异的高开衩,使得她一双完整的小腿和赤足完全暴露在外。
那双腿,同样白得瘆人,白得不似活物,皮肤光滑得连毛孔都看不见,
像是由上好的白瓷烧制而成。月光照在上面,似乎能被反射回来,带着一股阴寒的气息。
她就在前面,背对着他,不紧不慢地“飘”着。宽大的袍袖和下摆无风自动,缓缓飘拂,
那段非人的、瓷白的小腿和赤足,在翻飞的暗红袍摆间若隐若现,
构成了一种极度妖异、极度不协调的画面。“嗡——”的一声,
阿杰感觉自己的头皮瞬间炸开,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恐惧,
是人类面对未知最本能反应。但紧接着,一股更强大、更违背他意志的力量,
如同汹涌的暗流,瞬间冲垮了恐惧的堤坝。他素来自认不是好色之徒,甚至有些内向拘谨。
可此刻,在极度的精神空虚和情绪低谷中,在那暗红与惨白的强烈色彩对比***下,
在那诡异姿态莫名的诱惑下,他感到口干舌燥,心脏疯狂地撞击着胸腔,
一股原始、野蛮、不受控制的欲望猛地窜起,如同地狱之火,焚烧着他的理智。
法律、道德、安全……所有文明的枷锁在瞬间崩解。“鬼?……如果是鬼,
弄死我也好……反正,我也没什么可留恋的了……”这个扭曲的念头,
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不知道是自己迈开了腿,
还是某种无形的力量拉扯着他——他的身体,已经不由自主地,朝着那个绛红色的魅影追去!
那红衣女子似乎察觉到了他的跟随,行走或者说移动的速度悄然发生了变化。
她不再是漫无目的的飘荡,而是方向明确地,
引着他转向了土路左侧一条更狭窄、几乎被荒草完全淹没的小径。阿杰像被牵线的木偶,
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带刺的草叶刮擦着他的裤脚,树枝抽打在他的脸上,留下***辣的疼,
但他浑然不觉。他的全部心神,都被前方那个飘忽的、暗红色的身影所占据。
一种即将发生“什么”的预感,混合着求死的绝望与畸形的渴望,让他血脉贲张。
红衣女子忽然加速,身影如一道红色流光,倏地没入了旁边一片林木稍显稀疏的杂树林。
那林子的树木间距诡异,恰好能容一人通过,仿佛是为他量身定做的通道。阿杰低吼一声,
像一头发现猎物的野兽,猛地冲了进去。林子里光线更为昏暗,视野模糊,
但他依然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个红色的存在在前方七八米处牵引着他。他开始奔跑,
不顾一切地奔跑,肺部如同风箱般剧烈起伏,双腿肌肉酸痛,但他停不下来!“控制不了!
我控制不了自己!”他的意识在尖叫,但身体却忠实地执行着那道外来指令,
疯狂地奔向黑暗深处。也不知跑了多久,可能只有一分钟,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突然,
阿杰童年时在山区外婆家生活的记忆碎片,如同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猛地浮现在脑海——前方不远处的视野,是一片彻底的、毫无光影过渡的“绝对黑暗”!
正常的夜晚,月光总能在物体轮廓上留下微光,能分辨远近层次。但前面那片空间,
所有的光线仿佛都被一个无形的黑洞吞噬了,只剩下纯粹、死寂、令人绝望的墨黑!是断崖!
是深涧!“不——!”求生的本能,在最后一刻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他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吼,腰腹猛地用力,双脚死死蹬住地面,鞋底与泥土落叶摩擦,
发出刺耳的“吱嘎”声,身体因惯性向前滑行了半米,
在距离那片死亡黑暗仅剩一步之遥的地方,险之又险地停了下来!碎石和泥土簌簌落下崖壁,
久久听不到回音。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衣衫,比冰水更冷。他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住,
心脏快要跳出喉咙。他颤抖着,小心翼翼地、一寸一寸地挪到悬崖边缘,探头向下望去。
月光勉强勾勒出对面崖壁模糊的轮廓,而下方,是深不见底的、散发着阴寒气息的黑暗。
这悬崖,绝不止几米!而那个引他至此的红衣女子,在他停下的瞬间,如同被风吹散的烟雾,
悄无声息地消散了,仿佛从未存在过。劫后余生的巨大庆幸与被玩弄的愤怒还未升起,
阿杰突然感到一股极其阴冷、粘稠的视线,从身后那片他刚穿过的树林深处传来,
牢牢地钉在他的背上。他僵硬地、一点一点地回过头。在那树林的最幽暗处,
两点模糊的、殷红如血的光点,缓缓亮起,无声地凝视着他。那不是动物的眼睛。
那是一种充满了恶毒、贪婪和某种……戏谑的眼神。阿杰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他连滚带爬,用尽此生最大的力气,沿着来路疯狂逃窜,甚至不敢再回头看一眼。
那两道红色的目光,如同实质,一直烙在他的背后,直到他冲出树林,冲上土路,
重新看到远处城市零星微弱的灯火……他活了下来,但某些东西,似乎已经被彻底改变了。
回到城里,那暗红的袍角,瓷白的腿,深不见底的悬崖,尤其是最后那两道血红色的目光,
如同梦魇,在他脑海中反复播放,挥之不去。他不再夜行,却开始整夜失眠,
稍有风吹草动便会惊坐而起。他变得神经质,对任何红色的物体都产生莫名的恐惧。然而,
事情并没有结束。几天后的深夜,他在家中熟睡,突然被一阵强烈的窥视感惊醒。
他猛地睁开眼,赫然发现——卧室窗外,紧贴着玻璃,那张惨白的、模糊的女人的脸,
正静静地“看”着他,嘴角似乎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诡异的微笑。更可怕的是,
在它身后浓郁的夜色里,那两点熟悉的、血红色的光,再次幽幽亮起……它,找上门了。
阿杰的尖叫卡在喉咙里,化作一声压抑的抽气。他猛地弹坐起来,冷汗瞬间湿透睡衣。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