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
沈砚从京兆府衙门出来时,天色己近黄昏。
他身上那件半旧的青绸公服,在料峭春风里显得有些单薄。
作为京兆府一名从八品下的录事,俸禄微薄,每月那点禄米和有限的俸钱,在这米珠薪桂的帝都,仅够一家人勉强度日。
他没有首接回在常乐坊租住的那处小院,而是绕道西市,想去看看有没有便宜的木炭。
妻子苏锦瑶前两日又提了,孩子夜里读书,炭火若不足,容易着凉。
想到妻子,沈砚心里便是一阵复杂的情绪,有愧疚,也有几分难以言说的烦闷。
刚进西市,便见人潮涌动,各色胡商汉贾叫卖声不绝。
沈砚正低头盘算着这个月的开销,忽听有人唤他。
“沈贤弟!”
沈砚抬头,见是同在京兆府任职的赵主簿,一位正八品上的官员,家底颇丰。
赵主簿身边还跟着一位气度不凡的中年男子,身着深青色常服,腰佩银鱼袋,目光沉静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赵兄。”
沈砚连忙拱手施礼。
“来来,沈贤弟,给你引见一下,这位是户部度支司的陈主事,陈明远陈大人。”
赵主簿热情地介绍,“陈大人,这位便是我们府衙的沈录事,沈砚,青年才俊,办事极为稳妥。”
沈砚心中一惊,度支司主事,那可是手握实权的从六品上官员,掌管部分财政度支,远非他这小录事可比。
他连忙深深一揖:“下官沈砚,见过陈大人。”
陈明远微微颔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和笑容:“沈录事不必多礼。
常听赵主簿提起你,说你为人勤勉,文笔亦佳。”
他的声音不高,却自有一股沉稳气度,目光在沈砚脸上停留片刻,似乎带着些许探究。
三人站在街边寒暄了几句。
陈明远言语间对京兆府的事务似乎颇为了解,问了几句无关痛痒的公事,沈砚都谨慎地回答了。
末了,陈明远似不经意地问道:“沈录事家住何处?”
沈砚脸上微热,答道:“回大人,下官目前赁居在常乐坊。”
“常乐坊……”陈明远沉吟一下,“那里距离皇城有些路程,每日点卯辛苦了些。
不过,胜在清静。”
赵主簿在一旁笑道:“陈大人有所不知,常乐坊如今也不算清静了,南来北往的商贩聚集,房价也涨了不少。
沈贤弟早有意在城内觅一处更宽敞些的宅院,只是这长安居,大不易啊!”
沈砚听得此话,心中更是窘迫。
他何尝不想换个离衙门近、院子大些的住所?
尤其是儿子渐大,需要独立的书房,妻子操持家务,也常抱怨现在租住的小院逼仄,连多晾几件衣物都转不开身。
可城内稍好些的宅院,动辄数百贯,甚至上千贯,他那点俸禄,不吃不喝也得攒上十几年。
即便是租金,像样点的独门院落,月租也要十数贯,几乎占去他俸禄的大半,如何承担得起?
陈明远看了沈砚一眼,那目光似乎能穿透人心,他淡淡一笑:“确是,长安米贵,居大不易。
当年白乐天初至长安,亦有此叹。
沈录事年轻有为,将来必有腾达之日。”
又说了几句,陈明远便称有事,先行离去。
赵主簿拍了拍沈砚的肩膀,低声道:“沈贤弟,陈大人可是户部实权人物,若能得他青眼,前途无量啊。”
说完,也笑着走了。
沈砚站在原地,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陈明远那温和却疏离的笑容,赵主簿意有所指的话语,像针一样刺在他心上。
他何尝不知人脉的重要,可他一个寒门学子,靠着科举艰难入仕,在长安毫无根基,想要攀附,谈何容易?
他叹了口气,终究还是去买了些次等的木炭,扛在肩上,踏着暮色,往那位于常乐坊拥挤巷陌中的家走去。
肩上的炭块沉重,心中的石块更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