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章 天降噩耗
爹从人群后面挤过来,挺首了脊梁:"小人在。
""林大山,男,三十五岁,妻,三十三岁,女,十西岁,女,六岁。
田九亩半,符合迁徙条件。
"官差在册子上划了个勾,"三日内准备妥当,第西日卯时在镇外***,迟到者按抗旨论处。
"爹没说话,只是深深地鞠了一躬。
回家的路上,谁都没吭声。
小妹不懂事,吵着要吃灶上的糖块,被娘死死捂住嘴。
爹扛着锄头走在最前面,背影佝偻着,像是被什么东西压垮了。
我跟在后面,脚底下的石子硌得生疼,却感觉不到疼。
三日内准备妥当。
我们要离开这里了。
离开这住了十西年的茅草屋,离开屋后那棵春天会开满白花的梨树,离开菜窖里那些被冻坏的红薯......还有埋在村西坡上的爷爷奶奶。
"姐,我们要去哪儿?
"小妹挣脱娘的手,跑到我身边,仰着小脸问。
我蹲下来,替她擦了擦脸上的鼻涕:"去一个有好多好多田地的地方。
""比我们家的地还多吗?
""嗯,多得多。
"我扯出个笑,眼眶却热得厉害,"到了那里,小妹天天都能吃上白米饭。
"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跑去追路边的蝴蝶。
刚到院门口,就见王翠兰叉着腰站在篱笆外,她娘在一旁抹眼泪。
王翠兰爹死得早,家里只有两亩薄田,想来也是在名册上的。
"林薇!
"她看见我,声音尖得像指甲刮过玻璃,"你们家也得迁吧?
我就说嘛,像你们这种平日里装模作样的,老天爷都看不下去!
"我懒得理她。
王翠兰跟我同岁,从小就爱跟我比。
比谁的花布衫新,比谁的发髻梳得好看,比谁割的猪草多。
去年我家收了两担新米,她就站在村口骂了半天,说我家是偷了她家的肥力。
"哼,装什么清高!
"她见我不说话,往前凑了两步,压低声音,"我娘说了,北边全是吃人的蛮子,到了那儿,指不定能不能活过冬天呢!
""翠兰!
"她娘拉了她一把,脸上满是歉意,"别胡说!
"王翠兰甩开她娘的手,狠狠瞪了我一眼,扭着腰走了。
我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像塞了团乱麻——她说的,何尝不是村里每个人都在想的?
进了屋,娘把小妹哄睡,开始翻箱倒柜。
她从樟木箱最底下翻出个蓝布包,里面裹着几件打了补丁的棉衣,还有我跟小妹的几件小衣裳。
"把你爷留下的那把锄头带上。
"爹蹲在墙角,用布擦拭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锄头,那是爷爷年轻时用过的,木柄被磨得油光锃亮,"还有菜窖里的种子,能装多少装多少。
""粮食呢?
"娘的声音发颤,"官府说给口粮,可路上......""多带点红薯干和玉米饼。
"爹把锄头放进背篓,"再把水缸装满,路上不一定有干净水。
"我走到菜窖口,掀开沉重的石板。
一股潮湿的寒气扑面而来,窖里的土豆堆得整整齐齐,墙角的萝卜缨子还绿着,只是那筐红薯果然坏得更厉害了,青黑色的斑块蔓延开来,散发着淡淡的霉味。
我伸手想去捡出来扔掉,指尖刚碰到一个红薯,忽然觉得指尖发麻,像有什么东西顺着指尖流进红薯里。
那青黑色的斑块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露出底下黄澄澄的皮肉。
我吓了一跳,猛地缩回手。
怎么回事?
我盯着自己的手指看,指甲缝里还沾着泥土,跟平时没什么两样。
难道是眼花了?
我又拿起一个坏了的红薯,指尖再次传来那种发麻的感觉。
这一次,我看得清清楚楚,青黑色像潮水般退去,原本干瘪的红薯竟变得饱满起来,还带着微微的温热。
心脏"咚咚"地跳起来,我赶紧把红薯放回筐里,盖好石板,拍了拍手上的土。
这事太怪了,不能让爹娘知道,免得他们担心。
太阳爬到头顶时,村里的哭喊声渐渐小了。
各家各户都开始收拾东西,有人把用不着的家具劈了当柴烧,有人抱着祖宗牌位哭,还有人往车上装着锅碗瓢盆,车轮碾过泥土的声音闷闷的,像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我坐在门槛上,看着远处的青山。
听说翻过那座山,再往北,就是不一样的天地了。
那里有风沙,有冰雪,有未知的危险,也有二十亩良田。
爹把最后一袋种子搬上牛车,娘把小妹的小鞋塞进包袱。
我摸了摸藏在怀里的一小包菜种,那是我昨天特意留的,指尖碰到的瞬间,能感觉到一丝微弱的暖意。
也许,去北方,也不是什么坏事。
我深吸了一口气,空气里除了玉米糊糊的香气,似乎还多了点别的——那是远方土地的味道,带着风沙的粗糙,也带着新生的希望。
三日后,天还没亮,我就被娘叫醒了。
小妹揉着眼睛问是不是要去赶庙会,娘没说话,只是把她裹得严严实实的。
爹把最后一捆柴禾扔上牛车,车辕上挂着那把老锄头,在晨雾里晃悠。
王翠兰家的牛车跟在我们后面,她探出头看了看我,嘴角撇了撇,又缩了回去。
她娘坐在车上,眼圈红红的,怀里抱着个小小的牌位,想来是她爹的。
里正李伯站在村口,给每家发了个小旗子,红色的,上面写着个"迁"字。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都跟着前面的兵走,别掉队,到了镇上***......"没人说话,只有车轮滚动的声音,和偶尔响起的孩子哭声。
我回头看了眼那间茅草屋,烟囱里没有冒烟,篱笆上的牵牛花还开着,紫色的花瓣上沾着晨露。
再见了。
牛车转过山坳,那间茅草屋再也看不见了。
我握紧了怀里的种子,指尖传来熟悉的暖意。
北边的路还很长,但我知道,只要手里有种子,有土地,日子总能过下去的。
我只想在新的地方,种出好庄稼,过安生日子。
就这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