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葬礼上的素圈 )林砚的葬礼是在深秋,上海的梧桐叶落得满地都是,
踩上去沙沙作响,像谁在低声哭。我站在殡仪馆最远的角落,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黑裙子,
裙摆沾着从大理带来的尘埃——那是我连夜赶回来时,在洱海边不小心蹭上的。
厅里人很多,大多是林家的亲戚,西装革履,面色肃穆,偶尔有低低的交谈声飘过来,
像羽毛搔着心尖。我看见林砚的母亲穿着一身黑丝绒旗袍,领口别着白花,背脊挺得笔直,
接受着众人的慰问。她的眼睛红肿,却没掉一滴泪,
只有在目光扫过灵堂中央那张黑白照片时,嘴角才会几不可察地颤一下。
照片上的林砚在笑,是那种没心没肺的笑,露出一点点虎牙。那是去年在大理拍的,
他蹲在洱海边捡贝壳,我举着相机喊他,他回头时正好被阳光照着,眼睛亮得像碎钻。
我总说他笑起来像个高中生,他会故意板起脸:“顾晚,我比你大五岁,该叫哥。
” 可现在,这个该叫“哥”的人,就躺在那只小小的盒子里。 哀乐低低地响着,
我攥着衣角的手沁出了汗。口袋里有张皱巴巴的机票,是三天前从上海飞大理的,
还没来得及扔掉。如果那天我没走,如果我接了他凌晨三点的电话,
如果我肯听他把话说完…… “顾小姐?” 有人在身后轻唤,我猛地回头,
是林砚的发小周明宇。他眼圈红红的,手里捏着杯冷掉的茶水:“阿姨让你过去。
” 我的腿像灌了铅,每走一步都觉得地面在晃。林砚的母亲转过身,
手里捧着个红布包着的东西,见我走近,她缓缓掀开红布——是枚素圈银戒指,
戒面上刻着个小小的“晚”字。 这是林砚去年在大理给我打的。
他蹲在我手作店门口的小马扎上,用小锤子敲了整整一下午,手指被砸出好几个红印子,
最后举着戒指献宝似的笑:“顾老板,收了我的戒指,以后就是我的人了。
” 那天洱海风很大,吹得他额前的碎发乱飘,我抢过戒指套在无名指上,
故意气他:“银的啊?林先生也太抠了。”他却抓着我的手,
在戒指上亲了一下:“等你点头嫁我,就换个金的,不,钻石的,比洱海的星星还亮。
” 可现在,这枚本该戴在我手上的戒指,被林砚的母亲捏在指尖。她看着我,
眼神里的恨意像冰锥:“他走的前一晚,把这个交给我,说要是……要是他没回来,就给你。
”她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可我凭什么给你?顾晚,你配吗?”周围的目光瞬间聚过来,
像针一样扎在我身上。我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喉咙却像被堵住,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为了跟你在一起,跟家里闹翻天,放弃出国读研,跑到大理那个穷地方陪你守破店,
”她的声音抖得厉害,眼泪终于掉了下来,砸在戒指上,“我劝过他多少次,
你根本不是真心对他,可他偏不听!他说你是不一样的,
说你眼里有光……” 她猛地扬起手,将戒指扔进了旁边的骨灰盒里。金属碰撞的脆响,
在肃穆的大厅里格外刺耳。 “林家的门,你这辈子都别想进。”她擦了把眼泪,
经过我身边时,声音冷得像淬了冰,“他就是被你害死的。” 我僵在原地,
看着那枚小小的银戒指,陷在灰白色的骨灰里,像颗被遗弃的星。 周明宇走过来,
拍了拍我的肩膀:“阿姨就是太难过了,你别往心里去。林砚他……出事前给你发了条信息,
你看到了吗?” 我掏出手机,屏幕碎了个角——是那天在大理和林砚吵架,我气呼呼摔的。
点开信息箱,最新一条是林砚发的,只有五个字:“晚晚,别生气了。
” 发送时间是三天前,凌晨三点十七分。 那天我们吵得很凶。
起因是他母亲又给他打电话,在电话里骂了我很难听的话,我抢过手机想理论,
他却把手机夺了回去,皱着眉说:“晚晚,别这样,她是我妈。” “你总是这样!
”我红着眼推了他一把,“在你心里,我永远是外人对不对?她骂我什么你都听见了,
你就任由她这么说我?” “我不是那个意思,”他想拉我的手,被我甩开了,
“她年纪大了,观念转不过来,我们慢慢跟她解释……” “解释到什么时候?
”我抓起沙发上的包就往外走,“林砚,我累了。或许你妈说得对,我们本来就不是一路人。
” 我摔门而去,在洱海边吹了一夜的风。第二天一早,就买了回上海的机票。
我以为他会像以前每次吵架那样,追过来哄我,可直到飞机落地,
手机里也只有那一条“晚晚,别生气了”。 后来我才知道,他发完那条信息,
就开车去追我了。在去大理机场的路上,为了躲避一辆闯红灯的货车,连人带车翻下了山。
葬礼结束时,天开始飘小雨。我没跟任何人告别,裹紧了外套往公交站走。
梧桐叶上的水珠滴在头上,冰凉冰凉的,像谁在哭。路过街角的便利店,我进去买了包烟。
以前林砚总不让我抽,说女孩子抽烟不好,每次发现都会抢走我的烟,
捏着我的脸凶巴巴地说:“再抽就亲你了。”然后真的凑过来,把烟味全吸走。
我蹲在便利店门口,点了根烟,呛得眼泪直流。烟盒上印着“吸烟有害健康”,
可我突然觉得,健康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第二章(大理的青芒)回大理那天,天是晴的。
飞机降落时,我从窗口往下看,洱海像块巨大的蓝宝石,嵌在连绵的青山里,
阳光洒在水面上,闪得人睁不开眼。 林砚总说,大理的天是有魔力的,再烦的事,
只要看看洱海,吹吹海风,就都忘了。他第一次来大理时,背着个帆布包,
站在我手作店门口,盯着我挂在墙上的蓝染围巾看了半天,然后挠着头问:“老板,
这个能卖给我吗?我女朋友肯定喜欢。” 我当时正削着青芒,抬头看了他一眼,
笑着说:“不好意思,非卖品。” 他哦了一声,没走,反而蹲在门口看我削芒果。
我削得急,刀刃顿了一下,芒果汁溅在木桌上,他突然说:“像血。” 我愣了一下,
他赶紧摆手:“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就是觉得这颜色挺深的。” 后来才知道,
他根本没有女朋友。他是来大理散心的,被家里逼着出国,可他想学美术,
想做个自由插画师。那天他其实是被我店里的“谢绝还价”木牌吸引了,
觉得这老板挺有意思。 我们就是这么认识的。他每天都来我店里晃悠,有时帮我劈柴,
有时蹲在门口画画,画街上的老阿妈,画晒太阳的猫,画我削青芒时的侧脸。
他说我削青芒的样子特别专注,像在完成什么伟大的艺术品。 “哪有,
”我把削好的芒果递给他一块,“就是熟能生巧。” 他咬了一大口,芒果汁沾在嘴角,
含糊不清地笑:“那也是最厉害的巧。” 我把他留下的速写本找出来,放在吧台上。
本子里夹着片干枯的蓝花瓣,是去年春天洱海边开的那种,他说像我的名字,“顾晚,
晚来的蓝”。最后一页是画我的,铅笔勾勒的侧脸,头发被风吹起来,手里捏着把小刀子,
桌上放着半个青芒。旁边写着一行小字:“我的晚晚,眼里有光。” 我把这页撕下来,
用相框裱了,挂在最显眼的位置,
就在那个他亲手做的木招牌下面——招牌上刻着“晚风小筑”,是他起的名字。
手作店关了快一个月,灰尘落了厚厚一层。我挽起袖子打扫,擦到他常坐的那个小马扎时,
指尖触到木头缝里的一点蓝——是他上次给我染围巾时蹭上的颜料,当时我说要抠掉,
他不让,说这是我们店的“勋章”。 打扫完已经是傍晚,我搬了把椅子坐在门口,
看洱海边的日落。夕阳把云染成橘红色,远处的渔船慢慢靠岸,有游客在沙滩上放风筝,
笑声顺着风飘过来。 以前这个时候,林砚总会从后面抱住我,下巴搁在我肩上:“顾老板,
今天赚了多少钱?够不够请我吃鲜花饼?” 我会拍开他的手:“林先生,
你都在我这蹭吃蹭住半个月了,该付房租了。” 他就会耍赖,
从背后掏出朵小雏菊:“用这个抵行不行?我刚在路边摘的,比店里的还香。” 想到这里,
我鼻子一酸,眼泪掉了下来。我赶紧抹掉,怕被路过的人看见。 接下来的日子,
我每天早上都去菜市场买青芒。以前总嫌他买的青芒太硬,要放好几天才能吃,现在自己挑,
才发现原来选个熟得刚好的青芒这么难。 我学着他的样子削芒果,把果肉切成小块,
放在白瓷盘里。可刀刃总是不听话,要么削得太厚浪费果肉,要么就差点切到手。
有次削着削着,刀刃突然顿了一下,芒果汁滴在木桌上,像个小小的血点,
擦了好几遍都没擦掉。 我盯着那个印记看了半天,突然蹲在地上,抱着膝盖哭了。
日子一天天过,我开始整夜整夜地失眠。躺在床上,总觉得身边空落落的,伸手去摸,
只有冰凉的床单。以前林砚总爱抢我的被子,说我睡觉像只虾,蜷成一团还踢人,
我就踹他:“那你别跟我睡啊。”他却会把我搂得更紧:“才不,就算被你踢下床,
我也要睡在你旁边。” 胃也跟着疼,疼得厉害时,就蜷缩在他以前睡过的沙发上,
闻着空气中残留的、早已消散的雪松味——那是他用的沐浴露味道。
有次我笑话他一个大男人用这么香的东西,他挠挠头说:“上次路过专柜,
柜员说这个味道招桃花。”我伸手掐他:“怎么,有了我还想招别的桃花?
”他笑着躲开:“招你啊,想让你每天都闻着我的味儿,跑不掉。” 那天早上,
我咳得特别厉害,弯腰去拿水杯时,手帕上突然多了几点红。像极了那天滴在桌上的芒果汁。
去医院检查,医生拿着片子看了半天,叹了口气:“肺癌晚期,最多还有半年。
”他顿了顿,又说,“长期抑郁,免疫力下降,加上可能……生活习惯不太好,多种因素吧。
” 我走出医院时,大理的阳光正烈,照得人眼睛发花。我摸了摸口袋,
里面有包没拆封的烟,是上次在上海便利店买的,一直没抽。我找了个长椅坐下,拆了烟盒,
点了一根。风很大,把烟吹得歪歪扭扭,我吸了一口,还是觉得呛。 手机响了,
是周明宇发来的信息:“阿姨让我问你,林砚留在你那儿的东西,要不要寄给你?
” 我想了想,回了句:“不用了,都扔了吧。” 其实那些东西,我都好好收着了。
他画了一半的速写本,他穿旧的白T恤,他给我修缝纫机时用的螺丝刀,
还有他偷偷藏在我枕头下的小纸条,上面写着“顾晚,今天也很喜欢你”。
我把烟摁灭在垃圾桶里,起身往手作店走。路过一家旅行社,
门口的广告牌上写着“上海五日游,带你领略魔都风情”。 上海,林砚长大的地方。
他总跟我说起那里,说他家别墅后面有棵老槐树,
夏天会开好多白花;说他小时候总偷偷溜出去,
在弄堂里跟小伙伴弹弹珠;说他第一次跟我表白的那家咖啡馆,就在外滩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