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宫斗文里被赐白绫的替身贵妃那天,我直接吞了假死药。三年后在江南开酒楼,
捡到个失忆的俊美杀手。教他用剑切葱,用内力揉面,日子过得美滋滋。
直到皇帝微服私访走进店门,盯着他惊呼:“皇弟?
你当年为个宫女叛出皇宫——”我的杀手夫君突然想起什么,转头看我:“那个宫女,
长得和你一模一样。”1 白绫催命白绫悬在眼前,映着窗外沉沉夜色,像一道催命的符。
殿内冷得刺骨,炭盆里那点残火半明半灭,挣扎着吐不出半点暖意。我,沈千澜,
现代某不知名小吃摊主兼社畜,此刻正顶着已故白月光贤妃的脸,
成了这深宫里最新鲜的一抹亡魂——如果皇帝那道“贵妃沈氏,忤逆圣意,
赐白绫”的旨意顺利执行的话。跪在冷硬的金砖地上,膝盖传来针扎似的疼。
领旨时那太监尖利的声音还在耳边嗡嗡作响,无外乎是斥责我“不识抬举”,“辜负圣恩”。
是啊,正主贤妃死了,我这个赝品连当她影子的本分都没尽好,
竟敢在祭奠贤妃的典礼上“失仪”——不过是不合时宜地打了个喷嚏。真够冤的,
比窦娥还冤。殿内侍立的宫女太监早已退得一干二净,生怕沾染上我这将死之人的晦气。
也好,清净。我慢慢抬起头,看着那截晃悠的白绫,心里意外的平静。穿来三年,
战战兢兢扮演着另一个人,早就腻了。这金丝笼,谁爱待谁待去。手腕一翻,
指甲盖大小、用油纸紧紧包裹的药丸从袖袋滑入掌心。这是入宫前,
那个身份成谜的老太医塞给我的,说是“危急关头,或可一用”。当时只当是句疯话,
现在却成了唯一的生路。假死药。时限,十二个时辰。毫不犹豫地,我将药丸拍入口中,
和着冰冷的唾液咽下。一股难以言喻的苦涩从喉咙直冲而下,随即,四肢百骸开始发麻,
力气被迅速抽离。视线模糊前,我最后看了一眼这富丽堂皇的囚笼,心里恶狠狠地想:江湖,
老娘来了!意识沉入黑暗。再醒来时,颠簸感取代了宫殿的死寂。身下是硬木板,
鼻尖萦绕着稻草和……某种难以形容的腥臊气。我费力地掀开眼皮,
发现自己蜷在一辆摇摇晃晃的驴车角落里,身上盖着破草席。赶车的是个佝偻背影,
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是那老太医安排的人。驴车吱呀呀走了不知多久,
在一个荒僻的渡口停下。我被半扶半抱着塞进一艘乌篷船,接着是另一辆马车……几经辗转,
当我能脚踏实地、呼吸到不再属于皇城那沉闷空气时,已是半月之后。身处的,是江南水乡,
一个叫临安城的地方。怀里,是从宫里带出的、缝在贴身衣物里的几件小巧金饰和一把珍珠。
当了它们,换得一笔足够安身立命的银钱。三年,弹指而过。2 江南烟火临安城西,
运河畔,立起了一家名为“一口酥”的酒楼。三层小楼,白墙黛瓦,客人络绎不绝。
招牌是各式精巧点心,还有那据说能鲜掉眉毛的蟹粉汤包和爽口劲道的葱油拌面。掌柜的,
是个名唤“沈七娘”的寡妇,据说克夫,性子也泼辣,但生得一副好相貌,眉眼灵动,
做起生意来手腕圆滑,叫人挑不出错。没错,就是我。此刻,我正支着下巴,
靠在二楼雅间的窗边,看着楼下后院里,
那个穿着粗布短打、正对着一个面团较劲的英俊男人。他叫阿夜。三年前的一个雨夜,
我从城外回来的路上,在乱葬岗边缘捡到了他。当时他浑身是血,胸口一道几乎见骨的伤,
只剩一口气。许是那晚月色太凉,照得他苍白的脸有种惊心动魄的脆弱,我鬼使神差地,
把他拖了回来。救活他费了我好大的劲儿,几乎花光当时大半积蓄请大夫买药材。他醒来后,
却什么都不记得了。名字,来历,武功路数看他满身的伤和掌心厚重的茧子,绝非凡人,
忘得一干二净。我给他取名阿夜。阿夜很安静,话少得可怜。但力气大,身手利落得不像话。
伤好后,他自觉留下帮忙。开始是劈柴挑水,
后来发现他使剑的手我猜他以前是用剑的异常稳定,便试着教他切葱。“这样,
手腕用力,落刀要轻快。”我示范着。他看了一遍,拿起菜刀。寒光一闪,
砧板上那一小堆香葱瞬间化作均匀细密的葱末,每一段的长度都分毫不差。
我:“……”又试着让他揉面。他运起那不知名的内功,掌心温热,劲力吞吐,
揉出的面团光滑柔韧,醒发后蒸出的馒头包子,口感绝了。于是,
阿夜成了“一口酥”的专属墩子工兼白案大师傅,虽然他自己可能并不清楚这些头衔的意义。
日子就这么过着,忙碌,踏实,充满烟火气。阿夜虽然沉默,但眼神干净,我说什么,
他都听着,然后默默去做。晚上打烊后,我们会在后院坐一会儿,看看星星,
多数时候是我在说,他在听。偶尔,他会看着我,那双深邃的眸子里,
会掠过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我以为,这样的平静可以一直持续下去。
直到那天。3 皇弟重逢春末夏初,阳光正好。酒楼里座无虚席,人声鼎沸。
我正站在柜台后拨算盘,门口光线一暗,走进来几个人。为首的是个锦衣公子,
二十七八的年纪,面容俊朗,眉眼间带着一股久居人上的矜贵与……隐约的阴郁。
他身后跟着的几个随从,眼神锐利,步伐沉稳,一看就是高手。生面孔,气度非凡。
我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堆起笑,亲自迎上去:“几位客官里面请,
雅间正好还有一间清净的。”那锦衣公子没说话,目光在堂内扫了一圈,
掠过墙上我闲来无事画的几幅水墨花草,最后,落在了通往后院的那扇门上。门没关严,
恰好能看到阿夜正背对着门口,在井边洗碗。他挽着袖子,露出结实的小臂,
侧脸线条在日光下清晰利落。锦衣公子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猛地推开我,几步冲到后院门口,
死死盯着阿夜的背影,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而变了调:“皇弟?!
你……你没死?!你当年为了一个身份卑贱的宫女叛出皇宫,闹得天下皆知,
如今竟窝在这种地方——!”整个大堂瞬间鸦雀无声。所有食客都停下了筷子,
惊疑不定地看着这一幕。我僵在原地,手脚冰凉。皇弟?宫女?叛出皇宫?
那些刻意被遗忘的宫廷记忆碎片般涌上心头。是了,当今圣上确实有一位一母同胞的亲弟弟,
宸王萧玦。传闻他惊才绝艳,却性情孤拐,多年前因触怒圣颜,据说是为了一个宫女,
与皇帝彻底决裂,而后下落不明,宫中对外只宣称其暴病而亡……阿夜……是萧玦?
阿夜缓缓转过身。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依旧是平日里那副茫然的样子,
只是目光落在锦衣公子——当今皇帝萧璟的脸上时,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在努力辨认着什么。
萧璟见他这般反应,更是激动,上前一步,
语气带着痛心疾首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皇弟!你连皇兄都认不出了吗?
你看看你如今成了什么样子!当年你为了那个叫……”他的话戛然而止。因为阿夜,不,
萧玦,他的目光越过了激动不已的皇帝,直直地看向了我。那眼神里,
空茫的雾气正在急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翻涌的、剧烈的风暴。震惊,恍然,痛苦,
还有一丝……被欺骗的冰冷?他一步步向我走来,脚步很慢,
却沉重得让我的心跟着一起下坠。他在我面前站定,低下头,
那双恢复了神采、深邃如古井的眸子,牢牢锁住我。声音不高,却清晰地敲打在我的耳膜上,
每一个字都带着千斤重量:“那个宫女……”他顿了顿,像是在回忆,又像是在确认,最终,
一字一顿地,“长得和你一模一样。”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我看着他眼中那个脸色惨白、惊慌无所遁形的自己,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完了。马甲,
掉得连渣都不剩了。空气像是骤然凝固成了冰块,冻得人连呼吸都带着刺疼。萧玦——不,
或许该叫他阿夜,又或者该尊称一声“宸王殿下”——他那双刚刚褪去茫然的眸子,
此刻锐利得像淬了冰的剑锋,一寸寸刮过我的脸。我喉咙发紧,想扯出个笑,解释点什么,
比如“巧合”,比如“人有相似”,可嘴唇动了动,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在他那样的注视下,
任何谎言都显得苍白可笑。萧璟,那位微服私访的皇帝,站在几步开外,
目光在我和萧玦之间逡巡,最初的震惊过后,那双深沉的眼眸里渐渐浮起审视与了然的冷光。
他没再开口,只是负手而立,像一个耐心的猎手,等着看这场意外的戏码如何收场。
后院门口围观的食客们鸦雀无声,个个伸长了脖子,
却又被皇帝随从那无声扫视的眼神逼得不敢靠近,只留下一片压抑的抽气声。
“我……”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阿夜,
你听我说……”他猛地抬手,制止了我后面的话。那动作带着他惯有的利落,
却又多了几分属于“萧玦”的、不容置疑的威压。“沈、千、澜。”他念出这个名字,
不是疑问,是陈述。每个字都咬得极清晰,
带着一种刚从混沌中挣脱、试图串联起所有碎片的冰冷质感。“还是该叫你……贵妃娘娘?
”最后四个字,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我耳膜。我脸色瞬间惨白,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脚跟撞到门槛,踉跄了一下。他看到了我这细微的慌乱,眼底最后一点残存的温度也消失了,
只剩下全然的冷冽和……被巨大欺骗笼罩的痛楚。三年来,我们朝夕相对,他帮我劈柴挑水,
用他那握剑的手为我切葱揉面,在无数个夜晚沉默地听我絮叨生意琐事……这一切,
在他恢复记忆的此刻,都成了荒谬可笑的讽刺。“皇弟,”萧璟终于再次开口,声音平稳,
却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看来你这位‘内助’,身份颇不简单。朕竟不知,
三年前‘病故’的沈贵妃,竟在江南开了家酒楼,还将朕的亲弟弟,
留在身边做了个……庖厨。”他语气里的讥讽毫不掩饰。萧玦没有回头看他皇兄,
目光依旧死死钉在我身上。“为什么?”他问,声音低沉沙哑,压抑着翻腾的情绪,
“那张脸……是谁?”他问的是那个宫女。那个据说让他不惜叛出皇宫的宫女。我张了张嘴,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我能怎么说?说我只是个倒霉的穿越者,
碰巧长得像他心头的白月光?还是像贤妃一样的替身?这听起来比戏文还离谱。
“我……不知道。”我听到自己艰涩的声音,“我醒来就在宫里,
顶着贤妃娘娘的脸……我什么都不记得了。”这是真话,也是假话。穿越是事实,
但关于那个宫女,我确实一无所知。原主的记忆零零碎碎,根本没有这段。萧玦盯着我,
似乎在判断我话语里的真假。他的眼神太深,太利,让我无所遁形。“呵,
”萧璟在一旁轻嗤一声,“失忆?倒是巧得很。一个两个,都忘了前尘往事。”他踱步上前,
与萧玦并肩而立,两位天家贵胄同样出色的容貌,此刻却带着截然不同的压迫感。“皇弟,
无论她是谁,冒充宫妃,私逃出宫,已是死罪。更何况……”他顿了顿,
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还将你羁留在此三年。其心可诛。”这话像是一把锤子,
重重砸在萧玦心上。他周身的气息瞬间变得更加冷硬。我知道,不能再待下去了。
无论萧玦信不信我,皇帝在这里,我就绝无活路。假死之事一旦被坐实,就是欺君大罪,
足够我死上十次。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我猛地抬头,看向萧玦,
用尽最后力气挤出一句话:“阿夜……不,王爷,那三年……酒楼里的日子,是真的。
”说完,不等他们反应,我转身就往酒楼后门冲去!那里连接着一条窄巷,
通往人来人往的集市。“拦住她!”萧璟冷声下令。他身后的两名随从立刻动如脱兔,
直扑而来。然而,有人比他们更快。一道青影闪过,萧玦甚至没有看清他如何动作,
只觉眼前一花,那两名身手不凡的侍卫竟被他随手拂出的掌风逼得倒退数步,气血翻涌。
萧玦挡在了后门口,背对着我,面向他的皇兄和那些侍卫。他没有回头看我,
只是沉声道:“走。”简单的一个字,却像惊雷炸响在我耳边。我愣住了,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酸又麻。
他……他这是……萧璟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萧玦!你要为了这个女人,再次忤逆朕吗?!
”萧玦的背影挺拔如松,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只有一种磐石般的坚定:“皇兄,我的事,
我自己处理。”“你!”萧璟气结,眼底怒火翻涌,但看着萧玦那决绝的姿态,
以及他刚刚显露的那一手深不可测的武功,终究没有立刻强行下令。就是这片刻的僵持,
给了我生机。我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那堵在我和危险之间的青色背影,咬紧牙关,不再犹豫,
转身冲进了狭窄的巷道,将那片令人窒息的压抑和那双复杂痛楚的眼睛,彻底抛在了身后。
脚步声在空寂的巷子里回响,急促而凌乱。风吹在脸上,带着江南水汽特有的湿凉,
我却觉得浑身滚烫。脑子乱成一团。萧玦恢复记忆了,他是宸王。皇帝找来了。
我的身份暴露了。而他,在最后关头,选择放我走。为什么?因为那三年的情分?
还是因为……我那张酷似那个宫女的脸?心口像是破了一个大洞,冷风呼呼地往里灌。
我不知道该去哪里,只能凭着本能往人多的地方跑,试图融入那熙攘的人流,
隐藏自己的踪迹。临安城不能再待了。皇帝既然找到了这里,就算萧玦暂时拦住了他,
后续的搜捕也绝不会停止。我得走,立刻,马上!冲回离酒楼不远的家,一处租赁的小院,
我手忙脚乱地收拾细软。金银早就分散藏好,此刻只捡最轻便值钱的塞进包袱。
心跳得像擂鼓,手下动作却不敢有丝毫停顿。刚系好包袱皮,
院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伴随着压低的呼唤:“七娘!沈七娘!快开门!是我,
隔壁的张屠户!”我心里一紧,抄起桌上一把用来防身的短匕首藏在袖中,
警惕地走到门边:“张大哥?什么事?”“哎呀!别问了!快走吧!
”张屠户的声音透着焦急,“刚才好多官爷往你酒楼那边去了,气势汹汹的!我看着不对劲,
赶紧跑来告诉你一声!你是不是惹上什么官司了?”官爷……这么快?!我心头巨震,
猛地拉开门闩。门外站着的果然是满脸横肉却眼带关切的张屠户,
他身后还跟着几个探头探脑的邻居。“张大哥,多谢!”我来不及多说,朝他匆匆一福身,
拉紧头上的帷帽,转身就朝着与酒楼相反的方向疾步走去。“七娘!
你……”张屠户在后面喊了半句,又咽了回去,只剩下担忧的叹息。我不敢回头,
脚步越来越快,几乎是小跑起来。穿过来时精心规划好的、通往不同城门的偏僻小巷,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几乎要挣脱喉咙。皇帝的人来了。萧玦他……怎么样了?
他拦住了皇帝吗?还是……不,不能想。现在最重要的是逃出去!
就在我即将拐出最后一条小巷,眼看就能混入主街人流时,巷口的光线忽然一暗。
一个穿着普通布衣、面容平凡无奇的男人堵在了那里。他看起来毫不起眼,
就像街上任何一个路人,但他站的位置,和他那双平静无波却锐利如鹰隼的眼睛,
让我瞬间如坠冰窖。是皇帝的人!他们竟然这么快就找到了这里,还预判了我的逃跑路线!
男人没有说话,只是缓缓抬起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方向却是通往城内、而非城外的方向。我握紧了袖中的匕首,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完了吗?
就这样……结束了吗?就在那布衣男子抬手的瞬间,我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冻结的声音。
袖中的匕首柄被冷汗浸得滑腻,脑子里飞速盘算着硬闯过去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千钧一发之际,头顶瓦檐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咔哒”声。堵在巷口的布衣男子眼神骤然锐利,
抬头望去。几乎是同一时刻,一道灰影如鬼魅般自屋檐飘落,快得只留下一片残影。
那人并未攻击布衣男子,而是如同拎小鸡一般,精准地攥住我的后衣领,
足尖在巷壁上一点——“嗖!”风声在耳边呼啸,眼前的景物瞬间模糊、拉长、扭曲。
我甚至来不及惊呼,整个人便已腾云驾雾般被带离了地面,掠过一排排低矮的屋脊,
将那狭窄的死巷和巷口迅速变小的布衣男子远远抛在身后。这速度……根本不是常人所能及!
几个起落,我们已落在城中另一条完全陌生的、污水横流的后巷。那人松开手,我双腿发软,
踉跄几步扶住湿冷的墙壁才勉强站稳,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惊魂未定地抬头,
看向救我之人。是个身材高瘦的中年男子,穿着洗得发白的灰色布袍,面容普通,
属于扔进人堆里立刻找不出来的那种,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懒散。
他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冲我咧嘴一笑,露出两颗略显尖利的虎牙:“沈掌柜,
别来无恙啊?刚才那一下,够***吧?”我愣住,仔细辨认这张脸,
记忆深处某个角落终于被撬动。“是……你?”我想起来了。
去年有个在我酒楼里连续喝了三天三夜、最后醉得不省人事还试图赖账的穷酸酒鬼。
当时看他实在落魄,又不像恶人,我便大手一挥免了他的酒钱,
还倒贴了几钱银子给他做盘缠。他醒后倒是郑重其事地给我打了个欠条,署名“追风叟”,
说日后必还。当时只当是江湖人的醉话,一笑置之。没想到……“追风叟?”我试探着问。
“嘿嘿,正是在下。”他得意地捋了捋并不存在的胡须,“怎么样,沈掌柜,
当初那几十两银子的酒钱,加上今日这救命之恩,用我这‘踏雪无痕’的轻功带你逃出生天,
够不够抵债?”我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够,太够了!
不但抵债,我还欠你一个天大的人情!”追风叟摆摆手,浑不在意:“江湖儿女,
讲究个痛快。欠债还钱,救命抵债,天经地义。我看你那麻烦不小,临安城你是待不住了,
可有去处?”我摇头,心乱如麻。天下之大,此刻竟不知该往何处容身。他摸着下巴,
打量了我几眼,忽然道:“你这张脸,怕是走到哪儿都扎眼。我老风别的不行,
认识的三教九流朋友倒不少。江南地界,有个‘无面师太’,手艺是这个。”他翘起大拇指,
“给你换张脸,保管亲爹娘都认不出来。怎么样?就算你欠我个人情,帮你联系她,
之前的债,咱们可就真一笔勾销了!”易容?换张脸?我心脏猛地一跳!
这简直是瞌睡遇到了枕头!皇帝和萧玦认得的是沈贵妃,是“沈七娘”这张脸。
如果连脸都换了……“好!”我几乎没有任何犹豫,“麻烦风大哥!这份人情,
沈千澜记下了!”追风叟办事效率极高。他带着我在复杂的巷弄间穿梭,
避开主要街道和搜查的官兵,七拐八绕,
最终来到城西一处毫不起眼的、挂着“绣庄”招牌的小院前。他有节奏地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个面容枯槁、眼神却异常清澈的老妪。追风叟显然与她相熟,低声交谈几句,
又塞过去一锭银子。老妪浑浊的目光在我脸上扫过,点了点头,侧身让我们进去。
屋内光线昏暗,弥漫着淡淡的草药和某种胶质混合的奇特气味。无面师太话很少,
手法却利落得惊人。她用特制的药水在我脸上揉搓,
贴上薄如蝉翼、不知用什么材料制成的人皮面具,
又用细如毫发的针笔蘸着各色颜料细细勾勒……整个过程持续了近两个时辰。
当我再次看向铜镜时,里面映出的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肤色微黄,眼角微微下垂,
鼻梁两侧点缀着几颗浅淡的雀斑,嘴唇形状也略有改变,整个人看起来平凡、憔悴,
带着几分市井妇人的劳碌和怯懦。完美。我甚至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触感自然,
几乎感觉不到面具的存在。“记住,三个月内,面具不能碰热水,不能用力揉搓。
”无面师太声音沙哑地交代,“时间久了,它会慢慢与你的皮肤长在一起,到时候,
就是你的脸。”我郑重道谢,又付了一笔不菲的酬金。追风叟看着我改头换面后的样子,
啧啧称奇:“妙啊!这下真是亲娘都认不出了。沈掌柜,哦不,现在该叫你什么?
”我看着镜中陌生的自己,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那丝莫名的怅惘和酸楚。沈贵妃死了。
沈七娘也死了。从今往后,我只是一个无名无姓、漂泊江湖的普通妇人。“多谢风大哥,
师太。大恩不言谢。”我朝他,也向无面师太,深深一揖,“我们就此别过。
”追风叟嘿嘿一笑,抱了抱拳:“山水有相逢,保重!”没有再多言,
我压低了头上早已换过的普通布巾,提起收拾好的小包袱,推开那扇不起眼的院门,
融入了外面熙熙攘攘、却又无比陌生的人流之中。阳光有些刺眼,
我眯了眯那双属于“新我”的、微微下垂的眼睛。前路茫茫,但至少,暂时安全了。只是,
心底某个角落,那双恢复记忆后冰冷痛楚的眸子,和最后挡在门前那道决绝的青色背影,
如同烙印,挥之不去。萧玦……我们之间,那三年烟火缭绕的平静日子,终究是,回不去了。
4 风暴前夕江南,烟雨城。比起临安,这里更靠南,水路纵横,商贸繁盛,
三教九流汇聚,消息灵通,也更容易藏身。我用剩余的大部分积蓄,
在城东一条不算最繁华、但人流尚可的青石街边,盘下了一家两层的小铺面。白墙黛瓦,
木格窗棂,门前悬着一块朴素的樟木招牌——听雨楼。这次,
我不卖那些需要独特手艺、容易引人探究的精致糕点了。我开的是茶楼。一楼散座,
招待寻常茶客,供应些普通的龙井、碧螺春,配上几样本地常见的瓜子、蜜饯。
二楼设了几个雅间,清静些,茶水自然也贵上几分。但“听雨楼”真正在烟雨城站稳脚跟,
甚至渐渐有了些名声的,靠的不是茶,是“话本”。掌柜的我,人称“墨娘子”,
是个面容普通、脸色微黄、带着几分怯懦和劳碌相的寡妇。没人知道我的来历,
只当我是个识几个字、迫于生计抛头露面的苦命女人。白天,我招呼茶客,拨弄算盘,
与市井百姓无异。到了夜晚打烊后,我便在二楼隔出的小书房里,就着昏黄的油灯,
将脑子里那些属于另一个光怪陆离世界的故事,用毛笔蘸着墨,细细写下。才子佳人的俗套?
不,我写快意恩仇的江湖,写光怪陆离的志怪,写缱绻缠绵的人妖之恋,甚至偶尔,
会夹杂一些对朝堂权谋的隐晦讽刺。情节跌宕,言语鲜活,与当下流行的话本风格迥异。
我匿名将稿子卖给城里的书商,再由说书先生在各处茶楼酒肆传唱。渐渐地,
“听雨楼墨娘子”的话本竟有了些名气,连带着我这不起眼的小茶楼,
也吸引了一些附庸风雅的文人,或是对新奇故事感兴趣的闲人。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某种平静的轨道。只是这份平静之下,始终绷着一根弦。烟雨城,
仍在江南,仍在宸王萧玦的封地势力范围之内。虽说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但我知道,
绝不能掉以轻心。我深居简出,刻意低调,用易容后的平凡面容和怯懦姿态,
将自己牢牢隐藏在“墨娘子”这个身份之下。然而,该来的,终究避不开。那是一个午后,
春雨初歇,空气里带着湿润的泥土和青草气息。茶楼里客人不多,我正低头擦拭着柜台,
心里盘算着新话本的结局。门口的光线微微一暗,有客人进来。
跑堂的小二热情地迎上去:“客官几位?里面请……”我下意识抬头,
目光掠过进门的那道身影——玄色锦袍,身形挺拔,腰间悬着一柄古朴长剑,面容冷峻,
眉眼深邃,不是萧玦又是谁?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
他怎么会来这里?!是巧合,还是……他身后只跟着两名便服侍卫,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堂内。
萧玦的视线也随意地掠过柜台,在我这张平凡无奇、带着雀斑的脸上停留了不到一瞬,
便淡漠地移开,径直走向靠窗的一个空位。他没认出我。易容很成功。
无面师太的手艺果然名不虚传。可我却无法放松。他坐在那里,即使不言不语,
周身那股属于上位者的冷冽气息,也与这市井茶楼格格不入,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
在我心底掀起惊涛骇浪。他点了壶最普通的雨前茶,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茶杯边缘,
目光投向窗外湿漉漉的街景,似乎在等人,又似乎只是路过歇脚。
我强压下几乎要破膛而出的心跳,低下头,假装继续擦拭柜台,手指却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我能感觉到他的存在,像一团无形的火焰,灼烧着我的后背。三年酒楼朝夕,
他切葱揉面的专注侧脸,沉默听我絮叨时的安静眉眼,
还有最后那声沉沉的“走”……无数画面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
与眼前这个冷硬、陌生、属于“宸王”的身影重叠,交织成一片混乱的痛楚。不能待下去。
一秒都不能。我深吸一口气,将抹布扔在柜台上,
用带着浓重口音的、怯生生的声音对跑堂小二道:“阿福,我……我肚子有些不舒服,
回后面歇歇,你照看着点。”小二不疑有他,连忙点头:“掌柜的您快去歇着,这儿有我呢。
”我几乎是逃也似的,掀开通往后院的布帘,脚步虚浮地走了进去。一离开他的视线范围,
我便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喘息,冷汗早已浸湿了内衫。后院的天井很小,
抬头只能望见一方被屋檐切割的天空,灰蒙蒙的。
我听着前面隐约传来的、他低沉模糊的说话声似乎是在询问小二本地的一些风物,
心脏一阵阵抽紧。这一次,我躲过去了。那之后,萧玦似乎并未起疑。
他甚至又来过“听雨楼”两次,有时是独自饮茶,有时会与本地官员模样的人低声交谈。
每一次,只要他踏入茶楼,无论我在做什么,都会立刻找借口避开。有时是“身子不适”,
有时是“要去集市采买”,有时干脆提前关门,挂上“东家有喜”的牌子。
我在自己的地盘上,像个见不得光的影子,躲避着曾经最熟悉的人。偶尔,在深夜写话本时,
我会停下笔,看着跳动的灯花,怔怔出神。我写江湖侠客的洒脱不羁,
写痴男怨女的生死相许,笔下勾勒着别人的爱恨情仇,却描摹不出自己心底那一团乱麻。
他还在找我吗?还是已经放弃了?那张和我一模一样的宫女的脸,究竟是谁?在他心里,
我又算什么?是那段江湖岁月的短暂慰藉,还是那张脸的又一个……可怜替身?
这些问题没有答案,也不敢去寻求答案。新写的话本里,
不知不觉多了这样一个角色:一个位高权重的王爷,总是在寻找一个记忆中模糊的影子,
他走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人,却始终觉得怅然若失。茶客们听得唏嘘,说这王爷痴情。
只有我知道,那怅然若失里,藏着多少无法言说的阴差阳错,和深可见骨的……欺骗。日子,
在小心翼翼的躲藏和笔墨的沙沙声中,一天天流过。听雨楼外的芭蕉绿了又黄。江南的雨,
依旧绵绵不绝,敲打着瓦檐,也敲打着一颗藏于市井、无处安放的心。江南的雨,
缠缠绵绵下了大半个月,将烟雨城的青石板路浸润得油亮。
听雨楼的生意却并未因天气而冷清,反而因最近传得沸沸扬扬的朝堂大事,更添了几分躁动。
“听说了吗?京里出大事了!”一个茶客压低了声音,却难掩兴奋,
“丞相……那位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啊,竟敢谋逆!”“可不是!据说龙颜震怒,
京城如今是血流成河,抓了多少官员进去!”“宸王殿下已经奉旨领兵前去镇压了!啧啧,
那可是个杀伐果断的主儿……”议论声如同蝇群,嗡嗡地响在茶楼各个角落。我坐在柜台后,
拨弄着算盘,面上是“墨娘子”惯有的怯懦与平静,心里却早已翻江倒海。丞相谋反?
这消息如同惊雷,炸响在看似平静的朝野。我虽远离京城,但通过茶楼这鱼龙混杂之地,
以及……我自己悄然建立起来的信息网络,隐约能感觉到这背后的暗流汹涌。
这绝非简单的谋逆,更像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权力清洗。而萧玦,他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奉旨镇压?以他的能力和如今在军中的威望,一旦功成……我捏着算盘珠子的手指微微收紧。
那只曾经稳稳握住菜刀,为我切出均匀葱末的手,如今握的是号令千军的虎符,
沾染的是叛臣的鲜血。时间,在紧张的氛围中流逝。前方的战报时而零星传来,真假难辨。
有的说宸王势如破竹,有的说叛军负隅顽抗。茶楼里的议论焦点,
渐渐从丞相的“大逆不道”,转向了宸王殿下展现出的雷霆手段和日益煊赫的权势。
“你们发现没?如今朝中议事,皇上对宸王殿下几乎是言听计从……”“何止!
我有个远房表亲在军中当差,说现在边境的将领,只认宸王的令旗!
”“这……怕不是要功高震主?”这些话,听得我背脊发凉。萧玦,
他不再是那个需要在我这小茶楼里寻求片刻安宁的失忆杀手,
也不再仅仅是拥有封地的闲散王爷。他拥有了与龙椅上那位……几乎平起平坐的实力。
与此同时,我的“听雨楼”也在悄然扩张。
凭借那些新奇诱人的话本带来的名声和源源不断的稿酬,
加上我现代管理思维的一些巧妙运用,三年间,“听雨楼”不仅在烟雨城开了分号,
更将招牌挂到了邻近几个州府。我不再是那个需要亲力亲为、战战兢兢的“墨娘子”,
手下有了得力管事,建立起了一套有效的运作体系。更重要的是,茶楼,
本就是三教九流、消息汇聚之地。我借着开分店、采购茶叶、联系书商的机会,
有意无意地结交、或者说,收买了一些人。跑江湖的镖师,走街串巷的货郎,
甚至某些小衙门里的文书……他们未必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却构成了我窥探外界的一只只耳朵。我不求能探听到什么核心机密,
只希望能比普通人更早一步感知风向,在危险来临前,有足够的时间躲藏。就像现在。
我知道萧玦的大军已经班师回朝,知道他因平叛之功权势更上一层楼,
知道他如今在朝堂上几乎能与皇帝分庭抗礼。我也知道,皇帝萧璟对此绝不可能无动于衷。
表面的兄友弟恭之下,是日益尖锐、一触即发的矛盾。整个朝廷,乃至整个天下,
都笼罩在一片山雨欲来的压抑之中。我的茶楼连锁店和那些不起眼的“耳目”,
便是我在这片越来越危险的漩涡中,赖以自保的浮木。这一日,我正在新开的苏州分号查账,
手下一个专司打听运河消息的管事匆匆赶来,屏退左右后,低声道:“东家,京城来的消息,
不太平。皇上……似乎病了,但宫禁森严,消息捂得紧。另外,
宸王殿下近日……可能会途经苏州。”我的心猛地一沉。皇帝“病了”?在这个敏感的时刻?
是真是假?如果是真,那萧玦他……而他要来苏州。我合上账本,指尖冰凉。“知道了。
”我声音平静,听不出波澜,“传话下去,苏州、烟雨城所有分号,
近期若见到宸王仪仗或相关人等,掌柜一律称病回避,由二掌柜出面支应。所有人员,
谨言慎行,不得妄议朝政。”“是,东家。”管事退下后,我独自站在窗前,
看着楼下运河上往来的船只。权力顶峰的争斗,如同这运河底下的暗流,表面平静,
内里却足以将人吞噬。我曾经只想逃离宫廷,觅一处安身立命的江湖。可如今,这江湖,
似乎也快要被朝堂的风暴所席卷。萧玦拥有了足以打败乾坤的力量。而我,
也有了遍布江南的茶楼和无数双沉默的眼睛。我们都在改变,被时势推着,走向未知的方向。
下一次,若再狭路相逢,隔着人群,隔着身份,隔着这无法言说的过往与当下汹涌的暗流,
又将是何种光景?我轻轻抚上自己这张由面具构筑的、平凡的脸。答案,
或许就在那即将到来的、无法避免的风暴之中。
京城“皇帝病重”与“宸王权重”的消息如同两块巨石投入我精心维持的平静水面,
涟漪尚未平复,更直接的浪头便拍到了眼前。先是苏州分号的管事传来密信,
信纸都透着一股紧张:“东家,前日有官爷持画像暗中查访,
问可见过一女子……容貌与东家旧日有五六分相似,但更显贵气。属下按您早有交代,
只推说从未见过。”笔迹略显潦草,显是匆忙。我捏着信纸,指尖发凉。
旧日容貌……他们果然没有放弃。是萧璟的人,还是萧玦的人?或者,两者皆有?
不等我理清头绪,烟雨城总店的亲信管事也连夜求见,脸色煞白,几乎是跌进门来。“东家,
大事不好!”他喘着气,压低声音,“今日……今日先后来了两拨人!一拨是宫里内侍打扮,
拿着画像,说是奉……奉上头旨意,寻一个早年走失的宫人。另一拨,虽穿着常服,
但气度骇人,为首的那个……眉眼冷得很,像是……像是宸王殿下身边的近卫统领!
他们拿的,是同一张画像!”我的心脏骤然缩紧,像是被冰锥刺穿。皇帝和宸王,
他们竟然同时找来了!而且是不约而同地,
找到了我明面上生意最红火、也最可能留下痕迹的两处茶楼!画像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