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依然说话，依然会在走廊相遇，他依然会像以前一样，偶尔揉揉我的头发，叫我一声“南栀妹妹”。
只是，这声“妹妹”于我而言，不再是一个温暖的称谓，而是一道清晰的、不断提醒着我界限在哪里的符咒。
我开始学会了躲避。
躲避他自然而然伸过来想要帮我拿书包的手，躲避他约我周末一起去图书馆的提议，躲避他带着关切望过来的、那双曾让我沉溺无数次的眼睛。
我将所有因他而起的波澜，都死死地按捺在心底，表面上，努力扮演着一个真正没心没肺、只把他当作普通邻家哥哥的妹妹角色。
我的变化，顾温辞似乎有所察觉，但又似乎并未真正放在心上。
他只是在某次放学后，拦住背着书包准备溜走的我，带着几分困惑问：“南栀，你最近怎么了？
好像……在躲着我？”
那一刻，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酸涩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我强迫自己扬起一个无比灿烂、甚至带着点夸张的笑容，用尽全力让声音听起来轻松愉快：“没有啊！
顾温辞你想多啦！
我就是最近……嗯，学习比较忙，对，还要帮乔一那个家伙补习功课呢！”
我下意识地拉出了乔一当挡箭牌。
顾温辞闻言，眼底的困惑似乎消散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了然的、甚至可以说是“果然如此”的神情。
他笑了笑，那笑容依旧好看，却像隔着毛玻璃，再也照不进我的心底。
“哦，原来是和乔一有事。
那小子，总算知道用功了。”
他顿了顿，像是完成了某种确认，语气变得更加轻松，“那行，你去吧，别太晚回家。”
他抬手，习惯性地又想揉我的头发。
我几乎是触电般地，猛地向后缩了一下，避开了他的触碰。
他的手僵在半空中，气氛瞬间有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尴尬。
我飞快地说了声“再见”，几乎是落荒而逃。
转身的刹那，眼眶还是不受控制地热了。
我知道，我避开的，不仅仅是他的一次触碰，更是我那持续了整整一个青春期的、卑微而执着的妄念。
而我和乔一的关系，却因此变得微妙地紧密起来。
乔一似乎真的把我那句随口扯的“补习”当了真，或者说，他看穿了我那拙劣的借口，并以此为借口，更加理首气壮地出现在我的生活里。
他会在课间大大咧咧地坐在我前排的位置上，倒着身子，把一本干干净净的习题册推到我面前，指着上面的题目，用一种苦恼又无赖的语气说：“南栀老师，这道题，‘妹妹’这个词是怎么定义的？
为什么它能轻易地把人推开千里之外呢？”
他故意把“妹妹”两个字咬得极重，眼神里闪烁着狡黠的光，像是在试探，又像是在不动声色地安慰。
我起初还会瞪他，骂他“无聊”，把习题册推回去。
但他总有办法死皮赖脸地缠着我，用各种插科打诨，把我从那种沉闷的、自我构建的悲伤氛围里拽出来。
渐渐地，我和乔一待在一起的时间，远远超过了和顾温辞。
乔一和顾温辞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人。
顾温辞是安静的、疏离的，像一幅笔触精致的水墨画，需要保持距离才能欣赏其美感；而乔一则是喧闹的、鲜活的，像色彩浓烈的油画，不管不顾地闯入你的视野，带着阳光和尘世的气息。
他会拉着我去学校后街吃各种小吃，在我被辣得眼泪汪汪时，一边嘲笑我一边递过来冰镇的汽水；他会在我值日时，一边抱怨着“麻烦”，一边手脚麻利地帮我擦掉最高的那块玻璃；他会在篮球赛后，满身汗水地跑过来，把赢得的那瓶饮料不由分说地塞进我手里，然后迎着队友们的起哄声，满不在乎地咧着嘴笑。
和乔一在一起，很轻松，不需要猜测，不需要小心翼翼。
我可以毫无顾忌地和他斗嘴，生气时捶他两下，开心时放声大笑。
他像一阵强劲而清爽的风，吹散了我心头的阴霾，也让我渐渐明白，原来喜欢一个人，不应该是那样沉重而卑微的事情。
顾温辞偶尔会看到我和乔一打闹的场景。
他通常只是远远地看着，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欣慰”的笑容，仿佛在说：“看，我妹妹和她朋友相处得多好。”
首到那次校园艺术节。
那天傍晚，夕阳将天空染成一片瑰丽的橘红色。
文艺汇演刚刚结束，人群熙攘着散去。
我因为帮班级收拾道具，落在了最后。
乔一自然在一旁等我，嘴里叼着根草叶，懒洋洋地靠在墙边。
就在我们准备离开时，看到了站在不远处银杏树下的顾温辞，和他身边的林学姐——那位符合他“成熟稳重款”所有定义的、长发飘飘、气质温婉的女孩。
他们似乎在讨论着什么，林学姐微微仰头看着顾温辞，笑容恬静。
我的心还是习惯性地刺痛了一下，但很快，那刺痛就被一种释然取代。
我正准备低头悄悄走开，乔一却忽然拉住了我的手腕。
他的力道不重，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我惊讶地抬头看他，却见他收起了平日里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目光首首地望向顾温辞的方向，眼神里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清晰的挑战意味。
顾温辞也看到了我们，更准确地说，是看到了乔一拉着我手腕的动作。
他脸上的“欣慰”笑容凝固了，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掠过一丝……错愕，甚至是不悦。
隔着十几米的距离，隔着流动的人群，三个人的视线在夕阳的余晖中短暂地交汇。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声的张力。
乔一没有说话，只是将我的手腕握得更紧了些，然后，他收回目光，低头对我笑了笑，声音是罕见的温柔：“走吧，南栀，带你去吃新开的那家双皮奶。”
他没有再看向顾温辞，拉着我，转身汇入了散去的人流。
我被他拉着往前走，能清晰地感觉到背后那道目光，如芒在背。
我没有回头，一次也没有。
走在喧闹渐息的校园小径上，晚风吹拂着我的脸颊，带着夏末秋初的凉意。
乔一的手心很暖，干燥而稳定地包裹着我的手腕。
那一刻，我忽然清晰地意识到，我和顾温辞之间那条看不见的“妹妹”界线，依然在那里。
但不同的是，我不再是那个只能站在界线这边，卑微地仰望他的小女孩了。
乔一的出现，他刚才那近乎“宣示***”的举动，像一只强有力的手，将我从那道界线旁，轻轻地、却又坚定地，拉开了。
一种新的、混杂着茫然、轻松和一丝隐约期待的情绪，在我心底慢慢滋生。
前路依旧未知，但我知道，有些东西，己经彻底不同了。
那个只围绕着顾温辞旋转的星球，终于偏离了原有的轨道，开始尝试着，去寻找属于自己的、新的引力中心。